“嗯?啊,進來唄。”


    陸安轉身望著探頭的蘇如玉,微笑著答道。


    “這個是?”


    蘇如玉輕輕邁步進來,望著空蕩蕩的艙式中唯一顯眼的那張相片,試探著問道。


    “我父親。”


    蘇如玉看著黑白二色的相片,雖然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陌生的東西存在,但心頭莫名有種壓抑的感覺,而且即使她性子再粗疏,也能感受得出來這間艙室中那股肅穆莊重的氣氛,麵對著陸應邦的影像即使心中十分好奇,也不好再多問什麽。


    於是,她沉吟了片刻,才微笑著說道:“看起來你父親比我印象中帥氣多了。”


    陸安詫異地道:“是嗎?我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


    陸安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或者說是知人之明,從家裏的老頭子到父親,再到哥哥和自己,陸家的這幾位男子稱得上模樣端正,自然也有許多人說帥氣。可是這種印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陸家人的模樣籠罩在老頭子的光環下,被鍍染上了一層炫目的權勢光輝。


    從老頭子到父親還有哥哥陸寧,以前氣氛還不算太僵的時候,陸安都曾聽說過他們對於那張全家福的評價——看起來沒有平時那麽醜了。


    醜當然不至於了,隻是相貌普通罷了,何況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是與別人有比較的,與陸安小時候的朋友比起來,陸家看起來確實稱得上醜了。當然,與那金發碧眼的一家人比起來,聯合峰上大部分人的樣貌都不及格了。


    隻是,如今那張不算醜的全家福已經不見了蹤影,陸安也很久沒有見過小時候的那群朋友了,而離家出走的他一直以來,也很少關注過自己的樣貌評價如何,畢竟樣貌如何又不能換來他和妹妹的吃喝,何況他也確實沒有長著一副能夠換來吃喝的容貌。


    小時候,很少聽見有人如此說,長大後也沒人敢當麵評價父親的容貌,即使有些冷言冷語,更多的也隻是針對父親的功業名聲。


    而且,想到這裏,陸安才反應過來,苦笑一聲道:“我父親在你的印象中難道很醜嗎?何況你應該不是沒見過他的樣子吧。”


    蘇如玉則是略帶歉意地說道:“抱歉啊,你知道的,我那個時候見過你的父親,可是……”


    陸安想起了蘇如玉之前曾經提起過的,她小時候在月球見過父親的事情,一個害怕被奪走心愛之物的小孩子,腦海中對於父親陸應邦的印象如何能好得起來呢?就好像以前的陸安,對於家裏老頭子的觀感一樣吧。


    所以,他苦笑著點點頭道:“明白,如果跟頭上長著犄角、青麵獠牙的形象比較,我父親確實是帥多了。”


    其實,蘇如玉想的倒是更多一些,她雖然小時候對陸應邦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心中莫名敵視著這個被導師讚不絕口的男人,但是在後來她解開了心結,也就沒有那麽多偏見了。如今看著這張陸應邦年輕時候的影像,比較他後來那些被廣為宣揚的形象,卻是多了一些英氣勃發的意味,那飛揚的眉角洋溢的卻是年輕人特有的氣質。


    她曾經仔細觀察過後來頻繁出現的陸應邦的形象,那始終微蹙的眉頭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鬱之氣,固然給人以冷靜深沉的感覺,但讓年輕氣盛的蘇如玉更加不喜了。


    導師怎麽會喜歡親近這種陰惻惻的男人呢?


    如今見到陸應邦的這張黑白影響,蘇如玉頓時明白過來了,所以剛才的評價才脫口而出。而那一瞬間,她便感覺有些不妥當。在這種陸應邦犧牲之地,有些莊重肅穆的氣氛中,當著陸安的麵評價他父親的樣貌如何,似乎總有些不禮貌。


    好在陸安好像有些驚訝,並非驚訝於她的不禮貌,而是驚訝於她的評價,如此遮蓋過去了這個話題,才讓蘇如玉沒有過於失禮。


    從小就見過陸應邦,在陸安看來便是天然有了親近感,何況蘇如玉並非他從小認識的那些朋友,能夠認識自己的父親,便是與自己有了不一樣的交集。有了這樣的共同話題,在他看來,蘇如玉的話便是事出有因,並無什麽不敬之意,對於自己的家人、親人、朋友,陸安總是格外寬容的。


    而聽了陸安的話,蘇如玉則是趁機敷衍過去,說道:“不過,以前不知道還好,現在自己看看,你的眉眼倒是與陸將軍一模一樣,怪不得我那時候第一眼看見你,總是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呢。”


    “是嗎?以前倒是聽人說過,說我哥哥與父親長得一模一樣,我倒是更像母親一些,你覺得我跟我父親很像嗎?”陸安摸了摸眉角,驚喜地說道。


    蘇如玉看著陸安撫摸自己的眉角,心中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呢!原來如此,自己所見的陸應邦,與眼前這個眉角飛揚的少年,果然是神形類似啊。並非完全是模樣相近所致,而是因為那股英氣勃發的氣質,這種年輕人的氣息。


    甚至,蘇如玉心中開始苦笑。


    自己在265號小行星上的無人基地中待得久了,已經快要腐爛到發酵了,整天不是酗酒就是昏睡,渾身上下一股陳腐的氣息。一個人漆黑一片得久了,就忍不住渴望陽光,盡管身體不斷抗拒著,卻心中依然忍不住親近。


    不然的話,以自己如此嚴重的戒備心理,怎麽會忍不住三番五次地調戲這個稚嫩的少年呢?僅僅因為他年少無知嗎?


    這個即使身處絕境也眉角飛揚的少年,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陽光的味道,這是年輕人的氣息。


    就好像眼前的陸安與這張相片中的陸應邦一樣,那個時候讓自己的導師所讚不絕口的男子,或許就該是充盈著相片中這種氣質的吧。


    不久前他還躺在外麵泣不成聲,如今就能站在這裏眼角帶笑,這樣的恣意苦笑,讓心中積鬱苦澀的蘇如玉十分羨慕,羨慕到歎息不已。


    他知道,知道與自己兩個人已經身處絕境了嗎?


    蘇如玉心中歎息,卻又自問自答。


    大概是知道的吧,如今的情況糟糕,尤甚於我們離開穀神星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他都能察覺到,何況現在呢。他是不願意流露出擔憂,還是完全少年不知愁呢?大概是不願意吧。之前在外麵的太空中快被緝私隊的軍艦追上時,兩個人束手無策,那個時候自己在昏昏沉沉中等待,他好像還清醒著安慰自己。


    如今,他還能有說有笑,算是更不容易了。


    蘇如玉沉默著,陸安卻又開口問道:“對了,你剛才去後麵查看的情況如何?”


    “引擎雖然沒有十分嚴重損毀,但是好像有些關鍵線路都已經被破壞了,我對於這些不是特別懂,一會兒還要你也再去看看。不過,看起來情況不樂觀,好像很難修複的樣子。”


    陸安見蘇如玉搖頭,心中倒是對此早有估計,所以也並沒有太大失望。畢竟,如果能修複的話,哪裏還有現在這麽多煩惱呢?如果能夠有一絲修複的可能的話,也許從十年前那場事故起,一切早就會不一樣了。


    蘇如玉或許不會出現在小行星帶,陸安也更不會隱姓埋名來到小行星帶,沒有相遇的兩人,也就不會因為發生這樣的追擊與逃亡,淪落到在這顆小行星上等死的地步。


    所以,從一開始,陸安就並沒有對這艘飛船的狀況抱太大希望,所以聽到蘇如玉的回答也就沒有太多失望。


    “嗯,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況,我們還是看看有沒有其他能夠有用的東西吧,如果能夠多一些補給的話,也總是好的。”


    “可惜,我剛才一路看過來,這艘飛船上沒有休眠倉,如果有休眠倉的話,我們……”


    陸安倒是搖頭道:“軍艦上一般都是沒有休眠倉這種東西的,畢竟隨時都要執行作戰任務的,將人從休眠中直接喚醒過來總是不好的,那種情況什麽戰鬥力都沒有的。”


    這種事情,蘇如玉和陸安都是親身經曆過的,那種渾身瑟瑟發抖的情況,最快也要半個小時身體才能完全緩過來,而且人的精神狀態也很難執行什麽複雜的任務了。所以,也不用陸安多解釋什麽,蘇如玉便明白了。


    “至於我們騙過來的那艘巡邏艇,嗯,也算是我們運氣好,估計緝私隊也沒打算指望這些飛船參與什麽戰鬥,畢竟連防禦性的武器裝備都沒有一件,所以才會像民用和商用的飛船一樣,有專門的休眠倉。”


    正如飛船的引擎狀況一樣,陸安對於這種情況並沒有太多失望或者遺憾。


    且不說軍艦中確實很少有休眠倉,從父親當年的遭遇中也能夠猜得出來,即使是類似舷號32703飛船這樣的特殊型號偵查艦原本有休眠倉,當時也不可能被留下的,那些動了手腳的人,一開始就封死了一切可能性。


    甚至,對於這艘飛船上的補給物資,陸安都是沒有太大期望的。


    “好吧,那我們兩個人分頭找一找吧,看看能不能找出些有用的東西吧。”


    “嗯,好。”


    說完,兩個人便一前一後離開了飛船的指揮艙,這裏空蕩蕩的模樣,沒有任何搜尋的價值。更何況,即使這裏不是空蕩蕩的,蘇如玉也不會如此不知趣地說出來,一切都要看陸安自己的決定。


    而陸安在關上艙門前,望著盯著自己的黑白相片中的父親,心中依然歉意地說道:“父親,對不起。”


    這間艙室、這艘飛船、甚至這整顆星球,都是父親的安息之地,陸安卻要在其中大肆翻檢,心中的歉意難以言表。


    當陸安和蘇如玉搜遍整艘飛船卻一無所獲的時候,他心中對父親的歉意更加熾烈了。


    這裏除了父親,原來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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