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客漸多,卻無人到鞏一卦的攤位前過問。


    鞏一卦似乎顯得無聊,自行拿起簽筒搖了搖,抽出一支簽,輕聲誦讀簽文(也叫簽詩)。


    簽文誦讀,路過遊人即便有聞聲看一眼的,也不屑於多駐足好奇。


    斜對麵台階旁的大樹上,落在枝椏間的那隻紙鶴,忽然動了動,繼而好似被一陣寒風吹落,輕飄飄蕩起,然後毫無規律地隨風擺動著,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鞏一卦麵前的卦攤上。


    他微笑著拿起紙鶴,但見上麵的紅色符痕已經散開,就像是墨水撒在了紙上般,看不出初始的痕跡了。


    鞏一卦拆開紙鶴,反麵再次折疊而成。


    拿起帶來的保溫壺,倒出些許來時於家中泡好的茶水,用毛筆蘸了茶水,在紙鶴上輕輕勾勒了幾筆,繼而點睛,那在手中頗為滿意地把玩著,像極了一個無聊的擺攤神棍。


    眼觀六路,待無人視線及餘光可以關注到這裏時,鞏一卦將紙鶴用掌心端起在麵前,輕輕吹拂了一口氣。


    紙鶴翩然而起。


    速度看起來很慢,但一眨眼便落在了之前的那棵樹的枝椏間。


    鞏一卦不慌不忙地把剛剛擺開沒多久的攤位收了起來,然後拎起凳子、布袋、暖壺,悠悠然往家的方向走去。


    來者以紙鶴銜信,讓鞏一卦等待。


    他鞏一卦也要份麵子,那就讓來者,去登門拜訪吧。


    當然,這種看似賭氣的行為,實則隻是一個小小的原因。主要的出發點,是江湖玄士的一個通病——初次相遇,好似都想考量一下對方的能力,說好聽點兒是交流,加深相互間的了解。


    說難聽點兒……


    誰的實力強,說話的份量就足嘛。


    就像是一場行業內的交流大會,到場之後大家相互介紹,看似客客氣氣,實則心裏都有一杆秤在衡量著。


    很有點兒孩子氣。


    也很現實!


    溫朔從山巔下來,在有著數百年曆史的道觀中閑散踱步,觀賞遊覽,順便感悟學習參悟著,當年這座道觀初建時,那些高人先賢是何等的風華絕代,才能在高山上尋得風水絕佳處,從而確保道觀數百年挺立,幾乎沒有什麽損壞之處。


    說起來簡單,其實這種建築從最初選址,到設計、建造,都涉及到種種玄學。


    其中,還有與如今科學相仿,相同之處。


    比如在高山上建造如此龐大的建築群,首先得勘測地質,確保建築附近及周邊石層的堅固,還要考慮到各類自然災害對建築物的影響等等。而這在玄學中,便是相術中的堪輿了。


    試想下,古時候沒有高科技儀器能夠勘測地質,玄學僅以理論推算而知,偏偏又效果明顯。


    溫朔微笑著對靳遲銳說道:“所以,玄學的修,也是學,是研究啊!”


    靳遲銳之前在山巔凍得渾身直打哆嗦,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但聽得師父的教導,想到從昨天到現在,師父無時不刻都在以現實為例,諄諄教誨,他心裏格外感動得同時,也慶幸著自己的決定:“這次跟著師父出門,不虛此行啊,以後要經常黏著師父才是。”


    “讓你打坐靜心、與天地相參,時時感悟,就是要先了解兩儀四象,五行八卦的諸般變化,由淺入深地去知曉各種細微變化中,形成的不同現實效應。”溫朔慢慢地踱著步子,輕聲講述道:“我可以教你各種玄法,從起壇書符到作法,都有現成的讓你去學,但如果僅僅隻是使用現有的玄法,也就談不上參玄論道以為真了。修行它,使用它,我們就要去研究、了解透徹,為什麽可以起到這樣那樣的效應,甚至,我們可以自我研究感悟出新的符籙、法咒、法陣。”


    剛說到這裏,溫朔忽而頓住,微笑著轉身往道觀外走去,一邊說道:“走吧,那位鞏大師來了!”


    “啊?”靳遲銳趕緊跟上,想要問師父怎麽知道的,但想到師父的批評,趕緊閉嘴,斟酌一番後,道:“師父,您突然就知道他來了,是不是,鞏一卦也可以通過那枚紙鶴,向您傳遞訊息?”


    “是的,他以氣機去解信,我自然能感知到。”


    “太先進了,受距離限製嗎?”


    “如果你的修為足夠高深,千裏傳音也不是沒有可能。”溫朔微笑道:“但那需要修行到傳說中神話般的境界,如紙鶴銜信這類玄法,隻是一種通知,而不是真的傳音。”


    “哦。”


    ……


    一邊走一邊說教著,師徒二人下了山。


    時值正午。


    溫朔和靳遲銳在那處平台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去,但見那枚紙鶴還落在原先的樹杈上,好似從未動過。


    “師父……”靳遲銳心生疑惑。


    溫朔擺擺手,微凝神探出一縷氣機至紙鶴上,旋即收回,繼而麵露疑惑,琢磨著鞏一卦解紙鶴銜信,又落下紙鶴銜信,想要表達什麽意思?那紙鶴上的玄法氣息波動,已經完全不同了。


    眼見著有幾波遊客或上山或下山,不緊不慢的樣子,溫朔也不好作法,便好似登山遊玩疲累了似的,坐到旁邊的石凳上歇息。


    靳遲銳站在了他的身旁,一副恭敬的模樣。


    個別注意到這一幕的遊客,難免心生好奇,也有竊竊私語小聲說笑的,無外乎年輕就是好,胖子就是好,屁股上的肉厚不懼寒冷——這都快臘月了,而且是石凳,多涼啊!


    猜得出遊客們的心思,靳遲銳一臉尷尬,卻見師父神情如常,悠悠閑閑滿不在乎,他暗暗自責不如師父這般淡定。


    待到遊客陸續離開,溫朔這才默念法咒,掐決渡一縷氣機入紙鶴。


    令他沒想到的是,紙鶴並未落下,而是驟然爆閃出一朵火光之後,化作了灰燼。


    媽的!


    這是幾個意思?!


    溫朔皺眉站了起來,旋即氣機就察覺到,那化作灰燼的紙鶴,便好似剛剛去世之人般,有一縷遊魂生成飄蕩而去。


    溫朔心思電轉,當即探出一縷氣機綴上了紙鶴,將其從半空中生生拉下,卻也不拽入手,而是讓紙鶴狀的靈氣,始終懸空一米多高,在身前三米開外飛行。


    速度,也被溫朔以精妙的力度控製著,不會毀掉紙鶴,還要讓紙鶴繼續飛著帶路。


    這,相當考驗對氣機和作法的掌控熟練度。


    胖子大步往山下走去,還能分出心思忿忿著:“大爺的,剛見麵就先考驗考驗胖爺的本事……鞏一卦的玄法修為如何且不說,這待客之道,實在是缺乏水準!”


    靳遲銳莫名其妙地跟在師父的身後,問了兩句師父卻沒有理會他,便不敢再多嘴。


    他感應到了,師父氣機外釋,也看見了那幽幽飛著的紙鶴靈氣。


    越走越遠,而溫朔也越來越熟練與這般控製,愈發得心應手,也就慢慢放緩了腳步,還有閑暇觀察那紙鶴狀的靈氣,心裏琢磨著這玩意兒好使,以後自己也可以用。


    未曾想,這一走就是兩公裏多的路程。


    直到一個叫做迎鳳鎮的地方,跟隨著紙鶴狀的靈氣,來到一個敞開著街門的小樓院落前。


    紙鶴狀的靈氣懸空停在了台階上。


    溫朔斷開氣機對紙鶴狀靈氣的束縛,於是紙鶴飛入街門內,很快消散不見。


    “就是這兒了。”


    溫朔微笑著拾階而上。


    靳遲銳落後一步,跟在側後旁,打量著這處普普通通的民宅。


    三米左右的高度的灰白院牆,黑瓦,大門前也不過是三層的台階,帶門檻,進入後有影壁牆,繞過影壁牆是小小的院落,後麵是坐北朝南的一幢兩層小樓,相對比村內其它的樓房建築,也沒什麽獨特之處,甚而,還有些老舊的樸素。


    此刻,堂屋門前的台階下,站著一位穿著樸素唐裝、黑色千層白底布鞋的中年男子,精神抖擻的板寸發型,膚色白淨,劍眉入鬢,大眼睛,高挺的鼻梁,頗有些人中龍鳳之姿。


    他麵帶微笑,看到溫朔和靳遲銳從影壁牆前繞過來,便微微躬身抱拳:“貴客登門,有失遠迎,還請多多包涵。”


    “是我們冒昧了。”溫朔笑著上前去,先行伸出了右手:“鄙人姓溫,名朔,燕雲臨關人。”


    靳遲銳一時間有些錯愕,卻也有模有樣地學著拱手,道:“鄙人姓靳,名遲銳,中海市人。”


    鞏一卦心裏略有些猶疑。


    按說溫朔當先進來,身上又有毫不掩飾的玄法氣息浮繞,而且言行態度自然,龍行虎步,自然應當是此行前來見他的玄士。問題是,他太年輕了,倒是落在他後麵的那位青年,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眉目間盡顯滄桑,又極為自然地與天地相參,五行靈氣匯於周邊不散,更像是一位玄法修為達到了極高深境界的玄士。


    但,一開口,這位年長些玄士的神情,便略顯得有些怯了場。


    倒是那年紀輕輕的胖子,神采奕奕,盡顯自信從容之態。


    腦筋飛快轉了一圈兒,鞏一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猶疑,伸手與溫朔握了握,道:“千算萬算,沒算到中海那位武先生遇到的貴人,會如此年輕!英雄出少年,溫先生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溫朔心裏一顫,嘴上說道:“鞏大師鐵口直斷,一卦千金,更令人欽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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