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將京師覆上了一片雪白。


    乾清宮中溫暖如春,盧忠站在下首,恭敬的開口稟報道。


    「陛下,據前線夜不收來報,也先派遣了五百精兵,護送楊傑返回,已經啟程數日,經前線斥候偵察,已經找到了這支隊伍的蹤跡,如今這支隊伍距離陽和關大約還有一百餘裏,預計三日之內可以到達,目前來看,並無異常。」


    「除此之外,潛伏在瓦剌大營的錦衣衛傳出消息,楊傑離開之日,伯都王因冒犯也先,被囚禁在本部當中,也先派遣了一千親衛,專門看守,我們的人曾經試圖混進去刺探詳細情況,但是,並無結果,詳細情況,已在奏疏當中寫明,請陛下禦覽。」


    與此同時,他從袖中拿出一份密奏,遞了上去。


    朱祁玉坐在榻上,一邊聽著盧忠的稟報,一邊拆開密奏,仔細的看了起來。


    奏疏的內容,並不複雜,相比較盧忠所說的,隻不過多了一些細節而已。


    因此,看完之後,朱祁玉不由輕輕皺起了眉頭。


    「楊傑能聯係上嗎?」


    這份奏疏,是潛伏在瓦剌的密探傳來的,他們的職責,是刺探情報,錦衣衛之前雖然也有經營,但是,真正轉移注意力到草原上,是從朱祁玉登基之後開始的。


    因為時間太短,所以說,能夠混進去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兵,自然,也就難以得到太詳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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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奏疏當中傳出的消息來看,隻能確定孛都和也先鬧翻了,但是,具體是何緣由,瓦剌的高層形勢,到底是何狀況,卻難以得知。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孛都被囚,一定和楊傑有關!


    別人不知道,但是,朱祁玉很清楚,楊傑始終沒有放棄要殺死也先的想法。


    這一點,在他當初傳回來的消息當中,說的很明白。


    當然,其他的一眾大臣並不知曉,因為朱祁玉給他們看的,就是刪減後的軍報。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楊傑基本上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是,也先的存在,始終是一個隱患。


    孛都被囚,可以推斷出,瓦剌內部,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具體是什麽,恐怕也就隻能問楊傑了。


    「回陛下,錦衣衛已將楊傑返程的消息,同時報告給了定襄侯郭總兵,得信之後,郭總兵已經派遣了數隊斥候,盯緊了這支隊伍。」


    「但是,此次前來護送的,同樣也是也先手下的親衛,約有五百人,警惕性很強,想要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和楊傑取得聯係,非常困難。」


    「不過,郭總兵已經推斷出了他們接下來的行進路線,如若陛下有意,可以下旨命郭總兵在路上設伏,盡快救出楊傑。」


    這話讓朱祁玉很是心動,但是,躊躇片刻,他還是搖了搖頭,道。


    「命郭登盯緊這支隊伍,在確定楊傑安全之前,暫且不要輕舉妄動。」


    雖然說,朱祁玉也很想早些知道具體情況如何,但是現在的局勢下,還是要以楊傑的安全為主。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相信楊傑有自己的分寸,如果需要幫助的話,他一定會想辦法傳出消息的。


    「是!」


    盧忠躬身行禮,倒是也不多言。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東廠和錦衣衛的關係近來緩和了不少,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也受舒良的影響越來越深了。


    在殿前一副唯命是從的樣子,能不多說話,就不多說話。


    不過,


    這種低頭做事的態度,朱祁玉還是滿意的,將手中的密疏遞給懷恩收起來,朱祁玉又問道。


    「於少保那邊,情況如何?」


    算算日子,距離年關也就剩一個多月了,於謙此次出京,也有一段時間了。


    京城當中最近熱鬧的很,因為邊境之事,還有關於宮中的各種流言,暗流湧動。


    不在京城當中的於謙,也沒閑著,在地方上可謂是大刀闊斧,從這段時間不斷傳來的公文來看,他已經從河南府,走到了湖廣等處,在他的強力手段下,諸王雖然不滿,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基本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過,代價就是,朱祁玉手頭,彈劾於謙的奏本,已經摞成了小山一樣高。


    當然,這些奏本,都被朱祁玉給壓了下來,留中不發了而已。


    但是,這段時間下來,朱祁玉明顯能夠感受到,諸王的奏疏越來越密集,而且言辭也越來越嚴厲。


    其中甚至有幾位,毫不避諱的給於謙扣上了欺壓宗室,攬權自重的權女幹帽子。


    而且,和最開始於謙幾乎每隔一日就要回報一次進展不同,這段時間,於謙遞回的公文數量明顯減少,進度也比之前慢了許多。


    「回陛下,據說情況不太好,於少保在地方上的手段有些激進,諸王雖然暫時退避,但是,卻也各有手段。」


    「有些宗室當中,有些人待於少保離開之後,欺壓州府,重新強占軍屯者居多,所幸於少保在整飭軍屯時,也借便宜之權,罷免了一些地方的庸弱官員,所以,如今地方的諸多官員,倒是不大敢跟宗室同流合汙,大部分被清丈回的軍屯,現在還在地方衙門手中。」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宗室,暗中收買了一些官員,打算參劾於少保,還有一些宗室,扇動百姓對抗衙門,按照如今的狀況來看的話,於少保想要在年前完成軍屯整飭,恐怕……」


    和上次一樣,這次於謙出京,身邊依舊有錦衣衛跟著。


    隻不過,上次是暗衛,這一次,朱祁玉則是直接遣了五百錦衣衛,隨身保護。


    因此,對於整飭軍屯的大致狀況,錦衣衛也會不定時的回報。


    當然,涉及宗室,盧忠還是比較謹慎的,隻說了大麵的狀況,但是具體的也隻能含湖其辭。


    不過,朱祁玉也並不在意,整飭軍屯的難度,他早就有所預料,畢竟,從古至今,改革就沒有簡單的。


    於謙此次出京,矛頭對準的是宗室,所以,他諸多的手段,其實針對的也是宗室。


    但是,諸王畢竟在地方上根深蒂固,哪怕於謙有通天之能,在不動搖諸王地位的情況下,也難以根治問題。


    所以,他能做的,實際上隻是盡量的收回被侵占的軍屯,但是,想要全部收回,困難的很。


    這一點,之前朱祁玉跟於謙也談起過,正常情況下來說,這次整飭軍屯,邊軍的力度最強,大約可以收回八成左右,山西,陝西等處,如果杜寧和成敬辦事得力的話,大約能收回七成左右,至於內地的諸王,最後能拿回來的,有五成就不錯了。


    當然,朱祁玉隻對於謙說的是,盡力而為,但是,如今看來,這幫宗室,果然還是不肯乖乖的將嘴裏的肉吐出來。


    沉吟片刻,朱祁玉側過身子,對一旁的懷恩道。


    「去傳一道旨意,召岷王叔祖進宮,另外,把王誠和宋文毅一並叫過來。」


    「是。」


    懷恩領了旨意,便匆匆離開了,與此同時,朱祁玉也揮手讓盧忠退下,待得殿中靜默片刻後,朱祁玉的神色複雜,最終,輕輕歎了口氣。


    沒過多久,懷恩折返回來,見他匆匆而來,朱祁玉不由有些意外,從宮裏到岷王


    府,不該這麽快啊……


    果不其然,懷恩走到禦桉前頭,拱手一禮,道。


    「皇爺,奴婢剛剛奉命,去召岷王爺進宮,沒想到剛出宮門,就見到了首輔大人和俞次輔,他們說有急事稟報皇爺,奴婢不敢耽擱,所以另外打發了人去尋岷王爺,自己趕緊過來稟報。」


    聞聽此言,朱祁玉皺了皺眉,問道。


    「可有說是什麽事嗎?」


    懷恩的性子穩重,如果不是急事,他不至於擱下傳命的差事,親自返回來。


    「這……」


    果不其然,聽得朱祁玉發問,懷恩躊躇片刻,方才低聲道。


    「據說,是於少保遞了奏疏上來,奴婢多嘴問了一句,好像是和邊事有關……」


    邊事?


    朱祁玉眸光一閃,臉色微沉。


    他大約能夠猜到,王翱和俞士悅此來是要做什麽了。


    尋常時候,若非是特別重大的政務,不至於讓他們首輔次輔兩個人聯袂而來。


    但是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必然會挨罵的情況!


    上一回朝議之上,因著韃靼各部有南侵之意,朱祁玉想要繼續增兵宣府,但是,卻受到了朝臣們的阻攔。


    現如今,邊境的談判陷入了僵局當中,喀喇沁部和翁裏郭特部的聯軍,駐紮在宣府城外,不進也不退。


    朝中這段時間,圍繞著要不要繼續增兵,吵翻了天,當然,大多數的意見,都是主張以和為貴,能不打就不打。


    至於主戰的,以吏部尚書王文為首,基本上都是朱祁玉的人,所以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天子心中,應該是想打的。


    這段時間,兵部一直在往京師當中運送軍械,戶部也在縮減各衙門的開支,就是明證。


    當然,這都是朱祁玉製造出來的假象,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朝廷上很多知道內情的重臣,也都態度謹慎。


    不過,對於普通的朝臣們來說,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如果不能打消天子要開戰的念頭,其實就阻止不了開戰。


    畢竟,最終的決定權握著天子手中。


    如今戶部不肯出頭,兵部無人坐鎮,勳貴又態度曖昧,對於天子來說,是有利的。


    朝中隻要一日沒有定論,那麽,天子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暗戳戳準備著。


    等到萬事俱備之時,天子一聲令下,那麽,一切就真的都晚了。


    所以,必定要想個辦法,讓天子改變主意。


    上次朝議的時候,天子最終偃旗息鼓,最大的原因,就是胡濙提出要召回於謙。


    如今朝廷上下對此事僵持不下,自然也就有人想起了於謙。


    其實,事情鬧得這麽大,就算沒人告訴於謙,這個消息隻怕也瞞不過他。


    但是,於謙的奏本來的這麽快,想必,這背後的確有些人是出了力的。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這奏本裏頭說的話,恐怕不怎麽好聽。


    不然的話,不至於讓王翱拉著俞士悅倆人一塊過來……


    看到天子的臉色不大好,懷恩便知道,天子已經知曉了兩位閣老的來意,於是,他小心翼翼的道。


    「皇爺,您要是不想見,奴婢就出去通報,說您已經召了岷王爺商議要事,讓二位閣老把奏疏留下,回頭再議。」


    所以說,這才是懷恩折返回來的原因,換了其他通報的內侍,既不敢在王翱二人麵前多問,也不會有這般察言觀色的能耐。


    不過,讓懷恩沒想到的是,天子沉吟片刻,臉上突然綻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道。


    「不必,岷王叔祖要是到了,就讓他在


    偏殿稍待,你去將王翱和俞士悅二人召進來!」


    懷恩愣了愣,但是,也隻是片刻,他便低下頭,緊著出去傳旨了。


    於是,當王翱和俞士悅進到殿中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一臉和煦的朱祁玉。


    「二位先生此來,有何要事?」


    天子一如既往的讓人如沐春風,但是,捏了捏手裏的奏疏,王翱卻不由捏了把冷汗,看了一眼旁邊的俞士悅,他深吸一口氣,上前道。


    「陛下,內閣剛剛接到了兵部尚書於謙的奏疏,故而,臣等特意前來,將此疏麵呈陛下。」


    按照慣例,王翱本該簡述一下奏疏的內容的,但是這一回,他直接遞了上去,卻並沒有多說。


    於是,朱祁玉眯了眯眼,將奏疏翻開,凝神看去。


    果不其然,於謙的風格還是一如既往的……說話不好聽!


    這份奏疏當中,於謙一上來就態度鮮明的表示,請天子停息開戰之心。


    大致看下來,其實核心的觀點就隻有一個,認為以邊境如今的局勢,固守即可,遠遠不到需要主動開戰的程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在京中的緣故,於謙的這份奏疏,言辭格外的激烈。


    遞上去之後,王翱和俞士悅二人在底下站著,時刻注意著天子的神色。


    然而,天子卻一如往常般不喜不怒,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終於,半晌之後,天子合上了奏疏,開口道。


    「於少保出京多時,整飭軍屯事務繁雜,還能抽出時間來關心朝廷政務,實屬不易。」


    「數月未見,他這小楷筆鋒,遒勁鋒銳,倒是比以前又有精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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