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原本有些嘈雜的文武百官,隨著綠柳的聲音落下,卻反而沒了聲音。


    眾臣齊刷刷的望著殿中,臉色灰敗的石璞和金英,目光中帶著無比的驚怒。


    行賄受賄,不是什麽稀罕事。


    雖然朝廷一再下禁令,但是自從仁宣之後,人情往來走動,已經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然而到了三品以上,這些事情就少的多,相互贈禮,更多的是出於禮節需要。


    畢竟,每一個三品大員,無論在朝堂還是在地方,都算是舉足輕重之輩。


    要提拔一個這樣的官員,必要有紮實的政績支撐。


    金銀財帛之物,最多算是錦上添花。


    所以通常情況下,三品以上的官員,即便是被查實了有行賄之舉,也不至於動搖根基。


    罰俸申斥是最常見的事情,如果鬧得比較大,罷官回鄉思過,過上幾年,也不是沒有重新啟用的可能。


    但是,這也要分誰!


    七卿乃是國之重臣,文臣當中的頂點。


    石璞作為工部尚書,不僅行賄,而且是向一個宦官,這就不得不讓一幫朝臣感到憤怒了。


    這也是石璞和金英兩人,竭力否認曾私下見麵的原因。


    這次廷鞠之上,俞士悅先是坐實了石璞曾經向王振送禮的事實。


    雖然沒有實證能夠證明,那是為了謀求工部尚書之位。


    但是同樣的,石璞所謂的侵地一案,也未必就能取信於所有人。


    然而此案尚未塵埃落定,就又鬧出了石璞行賄金英的事情。


    就如俞士悅所說的,三法司的確沒有實證,證明石璞給王振送禮是為了謀求工部尚書之位。


    但是,有綠柳的證言在此,石璞行賄金英,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工部尚書之位。


    這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俞士悅轉過身,對著禦座躬身一拜,道。


    “陛下,工部尚書石璞,行賄王振一案,尚有疑點未明,但是其行賄金英,以圖打壓異己,保全官位,事實清楚。”


    “由此倒推,既然石璞能夠為保官位,去向中官行賄,那麽極有可能,其向王振所贈財物,亦是用於謀求工部尚書之位。”


    “石璞身為朝廷命官,七卿重臣,私自結交中官,內外勾連,陰行賄賂之事,幹涉朝廷銓選。”


    “臣承陛下旨意,主持廷鞠審問,然石璞卻堂皇立於禦前,巧言善辯,數度欺君罔上,毫無悔改之意。”


    “此案已明真相,臣請陛下削去石璞官職,拿入詔獄,命三法司詳審其罪,勘定刑罰,以正視聽。”


    所以說,不全按律法來審案,也是有好處的。


    按照嚴格的司法程序,俞士悅這種所謂的“倒推”,無疑是在瀆職。


    但是廷鞠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最大程度的將朝議在審訊當中的作用,發揮到最大。


    就如此刻,俞士悅壓根不用去費心思找石璞謀求工部尚書行賄的實證,隻需要證明,他為保官位,向金英行賄。


    那麽朝臣們自然會認可他的這種“推論”。


    隻要有朝議的認可,那麽不管有沒有實證,那這就是無可辯駁的真相!


    至此,廷鞠上,三法司的活算是告一段落。


    真相既然已經查明,接下來就是一幫老大人的舞台了。


    最先出麵的是吏科給事中張固,他是吏科如今的掌事給事中,這件事情涉及到銓選的公正,正是他的管轄範疇。


    “陛下,臣以為,此案事實清楚,證據充足。”


    “工部尚書石璞,勾連內臣,先賄王振,再結金英,視朝廷公器為私用,任意幹涉七卿銓選,擾亂朝廷典製,實為罪不可赦。”


    “當罷去官職,查抄家產,流放三千裏,以戒朝廷上下人等。”


    話音剛落,另一邊,都察院的禦史們也不甘落後,上前道。


    “除石璞之外,司禮監掌印太監金英,結交外臣,幹預朝務,收受賄賂,蠱惑聖聽,操縱七卿任免,此等賊子,於王振何異?”


    “土木之事殷鑒在前,臣等懇請陛下,嚴懲其罪。”


    一石激起千層浪。


    無數的朝臣紛紛上前,拜倒在地,喊道。


    “陛下,臣附議!”


    “內臣亂政,殷鑒在前,請陛下務必嚴懲!”


    “請陛下嚴懲二人!”


    短短片刻之間,朝廷上下,至少有一大半的朝臣,都請求嚴懲。


    朱祁鈺坐在禦座之上,眉間閃過一絲笑意。


    果不其然,這才是朝臣們的逆鱗所在。


    如今不是太祖朝了,行賄受賄,掀不起什麽大的風浪。


    到了三品以上,尤其是七卿的重臣,這些事情,都是可大可小。


    真正會讓朝臣們感到憤怒和警惕的,是第二個王振的出現。


    石璞身為二品尚書,深夜送禮給司禮監掌印太監金英,隻為保住自家的官位。


    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上一個可以操縱七卿任免的內宦王振!


    就憑著這一點,朝臣們就不會放過石璞。


    何況,這場廷鞠當中,三法司把他和王振之前的牽連,掀了個底掉,不讓人聯係到一起都不成。


    應該說,金英的感覺並沒有錯。


    這場廷鞠,石璞隻是個引子,金英才是真正的目標!


    但是這並不容易。


    土木之役後,人心惶惶,是金英最先開口,阻止南遷,後來,也是他協助當時威望尚不足的郕王,共同穩定了朝局。


    說到底,金英和普通內宦不同。


    他資曆深,人脈多,能力強,處理政務老練周到,在外朝頗受讚譽。


    這才是他的護身符。


    畢竟,司禮監如今已經成為政務運轉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朝臣們都希望,能夠有一個老持承重,謹守分寸,不胡亂作妖的內宦,和外朝對接。


    既有資曆,又有功勳。


    就算他是天子家奴,無緣無故的,朱祁鈺也不好將他怎麽樣。


    之前雖然也有彈劾金英縱容家奴,私販鹽鐵,收受賄賂,幹預武官任免的奏疏。


    但是畢竟,都是小打小鬧。


    想要徹底將他踢出朝局之外,必須要讓這些朝臣們認為,金英已經不適合繼續在中樞任職。


    內宦直接幹預七卿任免,就是最好的把柄!


    盡管,金英隻是收了銀子,實際上並沒有做什麽,但是這就夠了……


    神色略微有些複雜,朱祁鈺開口道。


    “石璞,金英,三法司對你二人的指控,你們可還有申辯之處?”


    石璞臉色灰敗,早已經絕望,跪在地上,默不作聲。


    相對之下,金英對於自己的處境,很早便已有預料,因此更加平靜,叩首道。


    “陛下明鑒,內臣確曾收受石璞金銀財物,但萬不敢因私廢公,幹預七卿重臣任免。”


    “內臣自知有罪,還請陛下念在臣多年侍奉先皇,尚有幾分苦勞,稍加寬宥,臣必日夜感念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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