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夜還很長。


    當巨人保羅的屍體被發現時,西蒙就知道死神的腳步已離他不遠,但他從來沒有想到,死亡的陰影會離他如此之近,近到隻有一根發絲不到的距離——隻要架在脖子上的長劍再往前進上一分,那閃耀著熠熠寒芒的利刃就會割開他柔軟的咽喉,殷紅的鮮血將如泉水般奔湧而出,將世界浸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


    “西蒙。”


    掌握著他生死的惡魔注視著他,青銅的麵具在夜色下有一種說不出的猙獰。


    “是……是——小人。”西蒙不知道這個渾身散發著異樣氣息的死神是誰,但他知道,對方一定是皇帝米開朗基羅的人,一定是為了保羅之死而來,能夠讓他活下來唯一的價值,僅在於他是巨人保羅的近人,是最早發現屍體的人——因此,哪怕舌頭因恐懼而打結,在此刻他也艱難的發出聲音。


    “很好,”死神的聲音如同他臉上的青銅麵具一般冰冷,幽藍色的眸子中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屬於生靈的氣息,充斥著對世界一切的冷淡與漠然,哪怕隻是不經意的對視一眼,都會產生一種置身寒冰地獄的錯覺,“跟我來。”


    明明已是盛夏,但西蒙仍蜷縮著身體,癱在地上瑟瑟發抖。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戴著麵具的死神說道,冷淡的語氣中不僅沒有任何的憤怒的痕跡,更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但來自生命的本能卻告訴西蒙,告訴這個在下城區掙紮求生的小人物:會死——一定會死——如果不照做的話,他一定會被殺死,像殺小雞一般拎出來,毫不留情的被殺死。


    於是,也不知從何處生出股力道,他暫時擺脫了心底的恐懼,跟上頭戴青銅麵具、身披黑色羽衣的無名死神。


    噗通、噗通、噗通——


    道路如這黑夜一般,遙遠得仿佛沒有盡頭,淡淡的霧氣縈繞期間,也不知是不是太過緊張所產生的錯覺,身側的黑暗中似乎有一雙雙猩紅的眸子正在覬覦著他,西蒙於恐懼之中鼓起勇氣,視線重新聚焦到差一點奪走他性命的男人身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的開口:“我們……要去哪裏?”


    黑衣的死神沒有回話,被夜幕籠罩的街道上,一時隻有心髒脈搏的聲音——許久之後,久遠到他已經不指望能夠得到回答的時候,前方的麵具人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給出了答複:“去應該去的地方。”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但奇妙的是,西蒙的緊張情緒卻因此而緩解不少,連帶著膽氣也足了少許,在環視周圍深幽的黑暗之後,他顫顫巍巍的向差一點奪取他生命的麵具怪人搭著話:“不知道您是……”


    “麵具。”如死神一般幽冷的男人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西蒙在聽到這個名字時,不自覺的縮了縮頭——盡管有猜測這個怪人與米開朗基羅有關,但他還真沒想到來的人會是麵具,會是那個時刻隱藏在皇帝那如太陽般耀眼的光芒之下的陰影之王,整個下層區當之無愧的第二號人物。


    巨人保羅雖然地位崇高,在皇帝米開朗基羅的治下,是分管整個東區的頭把交椅,但與令無數人膽寒的陰影之王相比,隻能算是一個空有蠻力的小角色,即便是在他這個侍從官麵前,都時常流露出那源自心底的恐懼。


    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位竟然會親自出手。


    一時竟是無言。


    “到了。”下層區的陰影之王突兀的停下腳步,頭顱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態翻轉過來,幽藍色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他,麵具下的嘴唇微微開闔,近乎無機質的聲音中罕見的帶上了一分命令的語氣,“進去——去你應該去的地方。”


    什麽是應該去的地方?


    如果到現在還不明白,那西蒙的腦子算是白長了——這裏是巨人保羅的府邸,也是他的命隕之地——他現在所要做的,隻是帶著這位僅在皇帝米開朗基羅之下的大人物前往保羅的死亡現場,然後聽候命運的判決。


    沒錯……判決。


    在無人注意之下,他攥緊了手心,而後鬆開。


    還不到時候——


    如此想著,他引著下層區的陰影之王來到了血腥氣最濃重的房間。


    “就是這裏,”他說,然後側開了身子,恭謹的讓出空間,“我是第二天一早發現保羅大人倒在血泊中的,當時我有些驚慌失措,因此沒有第一時間控製事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消息已經走漏了。”


    “他們人呢?”麵具問道。


    “已經被我處理掉了。”西蒙把頭深深埋下,不去看那雙可怕的眼睛,“還有少數不知道實際情況的則是被我控製了起來。”


    “很好。”黑衣的死神讚賞道,低下身子伏在血泊前,伸手沾染了些許猩紅,而後放入麵具下青紫色的嘴唇之中,慢慢的咀嚼著,好一會兒後才得出了結論,“死亡時間大致是昨天的這時候,或許還要稍早一些。”


    “謝客的時間大致是入夜九時。”年輕的侍從官恭謹的保持著自己的本分,“說是說客人,但保羅大人不會給他們客人應有的規格和待遇,因此,在接待客人時發生的事情除了大人外不存在知情人。”


    “蠢貨。”下層區的陰影之王毫不留情的批判著已死之人的愚蠢,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停頓——他依舊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仔細的檢查著巨人保羅身體的每一處,隨後微微顰起麵具下的眉頭,“手段非常的老練,致命傷隻有一處,生死隻在一瞬間就被界定,是個非常了不得的家夥。”


    巨人保羅在下層區或許稱不上是第一流人物,但以他那強橫的身體素質和飽經戰火洗禮的意誌,絕對是個不容任何人小覷的家夥。能夠僅憑一擊就令他毫無防備的走向死亡的殺手,必定有著足夠令整個下層區側目的精湛技藝,而能夠將他們納入囊中且膽敢向米開朗基羅挑釁的勢力屈指可數。


    “迷途者之家,還是——黑暗公會。”


    幾令人窒息的殺機從口中吐出,戴著麵具的黑衣死神並未被怒火衝昏頭腦——無論迷途者之家還是黑暗公會,都不是可以輕易拿捏的勢力——前者是由迷失在無名之霧中的黑暗旅人構造的一個神秘勢力,後者則是下層區一切亡命徒的聚集地,據說在背後還有榮光者的影子,在沒有切實證據之前,實在不宜妄動。


    不過……


    他微微眯起眼睛——不妨將水攪得更渾一些。


    從妖魔出沒的傳聞到巨人保羅之死,背後隱隱有一隻操縱一切的黑手,無論這隻手的主人是迷途者之家還是黑暗公會,亦或是上層區的那些大人物們,他所需要做的,是把他找出來,然後將其斬斷,借此告訴那些蠢蠢欲動的蠢貨,下層區的主宰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隻有米開朗基羅一個。


    現在……隻有將水攪渾,才能看的更清。


    如此想著,麵具心中有了決斷。


    “西蒙,”他從血泊中起身,幽冷的眸光投向恭謹站在身側的侍從官,“昨天拜訪過保羅的人有哪些?”


    “塔林商會的胡佛,妖精之家的維吉妮亞和艾米·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下城區的陰影之王重複著這個傳承自列王時代的古老姓氏,不由冷笑起來,“保羅果然是個蠢貨,也不知道用腦子好好想想,能在得罪了高爾斯沃西之後依舊能活蹦亂跳的會是簡單的家夥嗎?真是活該。”


    西蒙在一旁恭謹的躬下身子,不置言語。


    高爾斯沃西,即便是在下層區也很少有人不知道這個姓氏,這不僅僅是因為赫姆提卡的現任城主杜克出自這個古老的榮光者家族,更因為這個家族把持了城主之位超過一百五十年,拋開教團以及持劍者的因素不談,整個城市議會、整個上城區幾乎就是這個家族的一言堂,哪怕是米開朗基羅這樣敢於和榮光者掰腕子的人物,對赫姆提卡城的第一家族也畏大於敬。


    得罪了杜克·高爾斯沃西,依舊能好好的活在世上,尤利塞斯這個姓氏,必定有著相應的獨到之處——尤其當尤利塞斯隻剩下最後兩個尚未成年的小家夥,一向不以肚量而聞名的城主大人依舊對他們視而不見,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就很耐人尋味了,也隻有保羅這種腦袋裏全是肌肉的家夥才會參與其中——但這顯然不是他該說的,不是一名侍從官該說的,於是,他相當明智的保持了緘默。


    然而,這份緘默卻在下一刻被他自己打破。


    “——!”從唇邊滿溢而出的,是毫無意義的發語詞,盡管在第一時間就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遏製住了驚呼,但那副驚駭莫名的失態模樣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收斂,如同時光停滯一般凝固在他的臉上。


    “不必驚慌失措,”下城區的陰影之王以幽冷的眸光掃了他一眼,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你必須習慣與它的相處,然後和它一起去拜訪昨夜那三位客人,如果你做不到的話,我不介意讓你變成同樣的東西。”


    他頓了頓,隨後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


    “——在我麵前,死者無權得享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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