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公?那是什麽?


    陌生的詞匯令不遠處偷聽的艾米不由皺起了眉頭,從語義上來說可能是被冠以“惡魔”之稱的高等妖魔中的特殊體,但考慮到那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暗眾卿在所使用的敬語,以及赫菲斯托斯神廟大祭司與潘多拉臉上驟然變化的神色,這個詞匯所指向的,或許是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但這不能成為令他就此止步的理由。


    偉大歸偉大,再偉大也不能當飯吃,誰也無法否決人類掙紮求生的權利,哪怕再如何渺小,再如何卑微,在生與死的殘酷抉擇下,人類向來不缺乏犧牲的勇氣,更何況從話中不難推斷出,那位來頭大得驚人的家夥,似乎並沒有親赴赫姆提卡的打算——既然如此的話,還有什麽好怕的?


    至少少年無所畏懼。


    但無所畏懼不代表必須魯莽,他的行動非常的謹慎,謹慎到當耳邊略顯突兀的響起一個聲音時,他下意識的反應竟然不是與之展開對話,而是停下腳下的步伐,放緩自己的呼吸,停滯自身血液的流動,然後靜默。


    直到三秒之後才意識到了不妥,主動開口問道:“你是誰。”


    用的是肯定乃至陳述的語氣。


    除了赫菲斯托斯神廟的那位大祭司,還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以如此隱秘的方式聯係他——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榮光者,或許最後的守夜人這個名號聽起來有幾分帶感,但對於這些屹立於巔峰的大人物們來說,缺乏硬實力的他不過是隨時可以被捏死的小蟲子,誰會花這個時間和精力玩這樣的小遊戲呢?


    但即便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艾米·尤利塞斯還是問出了這個無意義的問題。


    而原因其實同樣簡單。


    他想知道埃德加·高爾斯沃西的態度,至少是對他的態度。


    “我是埃德加·高爾斯沃西,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因為早有準備,少年這一次注意到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他所聽見的“聲音”並非單純的聲音,而是某種在心靈深處響起的低語,“如你所見,我——不,是赫姆提卡需要你的幫助。”


    “既然如此,”艾米心底的疑惑其實不少,但在這時他並未有過多的詢問,對細枝末節視而不見,隻是簡單明了的道出了的核心,“我需要做些什麽。”


    “暫時不需要。”埃德加的聲音異常的平靜,平靜到根本聽不出他正遭遇慘無人道的虐待,“我想要提醒你的隻是——不要繼續靠近——潘多拉,嗯,也就是我身上那個漂亮女孩兒,比你想象的還要更加強大。”


    我身上的那個漂亮女孩兒……這形容……


    年輕的榮光者挑了挑眉頭,然後給出了答複:“很抱歉,請允許我予以回絕。”


    長達數秒鍾的沉默。


    而後,靈魂之中再次響起低語。


    “為什麽?”大祭司問道。


    “沒有什麽為什麽,”或許是因為這位赫姆提卡城的神聖者沒有多少接觸外麵世界的機會,少年出乎預料的把握住了談話的主動權,“但若要說原因的話,大概隻有一個:我不認為你擁有扭轉局勢的手段,更不認為隻要我能保持靜默,就能令你於絕境之中翻盤——所以,請告訴我,你的計劃。”


    “該說驚喜好,還是意外好。”埃德加的語氣中充斥著一種榮光者很難理解的微妙情感,“艾米,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更加優秀。”


    “承蒙讚譽。”不明前因後果的少年隻能如此作答。


    “你說的很對,我並沒有扭轉局勢的手段——正如你所見,我處於遭受碾壓的那一方,根本沒有辦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攻。”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頓了頓,“但缺乏改變局勢能力的人又何止我一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同樣沒辦法突破目前的僵局,你不過是在驅使著自己做著無用功而已。”


    艾米·尤利塞斯沒有回話。的確,他隻是依仗著死亡先兆所帶來的堪稱無限的可能性,希望能夠借此來創造奇跡。


    “但我需要知道真相。”


    最終,他隻能如此說道。


    “以你的眼界或許很難理解,但你麵前的這個小女孩確實不是什麽簡單角色,她在混沌教派位列九卿之席,是整個人類世界的最強者之一。”出乎預料的,埃德加給出了解釋,至少是他所認為的解釋,“哪怕我個人再怎麽樂觀豁達,暫時也想不出單單依靠我們赫姆提卡,能有什麽方式能將之擊退。”


    “所以——”他頓了頓,“退而求其次,我所謀求的是傳承。”


    “傳承?”


    “是啊,火種的傳承。”赫菲斯托斯神廟大祭司的聲音低平而有力,“杜克錯了,錯的相當離譜,所謂的舊日支配者隻是幌子,黑暗眾卿們並不打算喚醒沉睡在拉萊耶的那位偉大者,他們想要做的隻是讓赫姆提卡成為曆史。”


    在留給少年幾秒消化吸收的時間後,埃德加繼續說道:“而當火種熄滅之後,那位被封印於此的偉大者的迷夢將籠罩整個赫姆提卡,來自黑暗幽深之處的眷族也將再次複蘇——若事已至此,無論我們再如何抵抗都難逃滅亡的終局,所有人終將迎來平等的死亡。”


    “拉萊耶?舊日支配者?”明明是從未聽過的詞匯,艾米在這一刻卻不由生出一種近乎怪誕的熟悉感,仿佛這些稀奇古怪的名詞曾在哪裏聽人說過,或是在哪本書裏看到過,但正如腦海中掠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詞匯一樣,無論再如何尋思都不知道出處,但現在可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比起記憶迷霧更重要的,是赫姆提卡的生死存亡,“他們到底是什麽?某種無可名狀的怪物?”


    “這個問題可不是幾句話能夠解釋清楚的。”赫菲斯托斯神廟大祭司並未繼續為他解答疑惑,“聽著,艾米,你的生命非常寶貴,沒必要冒無意義的風險,你所需要做的隻是待在原地不要動,剩下的交給我就好,交給我這個大人就好。”


    我可不是孩子。


    這個念頭隻是在腦海中轉了轉,少年並未將之說出口。


    畢竟,在現在這種緊要關頭還在犯孩子氣的,大概也隻有那些長不大的孩子了吧?承認現在的不足,謹記現在的不足,將這份懊惱與悔恨長久銘記,然後以此為動力,將之跨越才是真正的男人該做的事情。


    所以他沉默,也隻是沉默。


    “還有什麽想說的嗎?”腦海中響起的聲音這般問道。


    “不,”年輕的榮光者其實想問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所謂的傳承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比如他在接下來的行動中能起到怎樣的作用,但最後他什麽也沒有問出口,“沒有了。”


    “那麽,”


    被刻意拖長的,有些孩子氣的聲音。


    “——準備迎接盛大的煙火吧!”


    於是——


    世界失卻了光。


    更準確的說,是艾米·尤利塞斯眼中的整個世界都失卻了光,無與倫比的光熱在一瞬間灼瞎了他的眼睛,然後熾熱的火焰將之吞噬,承載著榮光之血的血肉之軀的抵抗不過隻持續了微不足道的千分之一個刹那,然後便被無窮的光熱燃燒殆盡,以整個赫菲斯托斯神廟為中心,周遭三千米全部化為了無生機的純白結晶,花草樹木乃至殘垣斷壁都點滴不剩,被光焰波及之處一切曾存在過的痕跡盡皆消泯。


    若是從赫姆提卡城上方遠眺,大概還能看見赫姆提卡的藍圖裏,赫然多出了一道醒目無比的銀白傷疤。


    但即便如此,敵人仍未絕滅。


    不,不要說絕滅,就連身上的衣物都未有任何的損毀。


    ——而名為潘多拉的小小女孩所做的,不過是稍稍的抬了一下手,超越常人想象極限的極致光焰就被簡單的一分為二,連帶身後數十平方米的土地都保持著相對的平整,比起周圍結晶化的土地要高大概數十公分。


    “真是難以置信,”她身後的黑發赤眸男性環顧身周那猶如煉獄一般的景色,不由感慨出聲,“火種的力量啊……”


    即便是高傲的黑暗眾卿,也甚少直麵一座城市的秩序源頭。


    “僅僅是一部分而已,”潘多拉皺了皺好看的眉頭,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表述不是那麽的清晰,於是稍稍踮起腳尖,用手比劃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部分,“他差不多隻借用到了這麽多的力量吧。”


    “接下來,”對這種超乎想象的強大實在缺乏實感,與她同行的黑暗眾卿沒有繼續糾結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隻是說道,“我們所要做的應該隻剩滅火了吧。”


    “不。”然而小小的女孩給出了否定的答複,“一切還沒有結束——他並沒有死,甚至恰恰相反,他還帶走了一個人。”


    “一個人?”黑發赤瞳的男人挑了挑眉。


    “嗯……”潘多拉的臉上罕見的浮現出困惑的神情,停頓了大約兩到三秒鍾後,才再一次開口,“不,或許根本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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