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先兆?


    不,不是那麽一回事。


    艾米眯起眼,視線在周遭陌生的環境巡視一圈,隨後停駐在了麵前身穿白色大袍,有著一頭鎏金般秀麗長發的大祭司身上。


    ——他的身上沒有傷勢,曾經被鮮血染紅的長袍,此刻也純白無瑕。


    嗯,與之相對的,少年身上曾令他寸步難行的傷勢在這一刻也完全消弭,本應傷痕累累的身體上竟找不出一處傷痕,完美的宛若初生的嬰兒。


    這份療傷手段,委實不可思議。


    “你還活著?”


    毫無疑問,這些異常,與埃德加脫不開幹係。


    “活著?”這位赫姆提卡最為尊崇之人挑了挑他那好看的眉頭,溫潤的麵容上浮現出一個笑容,隨後以略顯深沉的聲音說道,“不,我們已經死了,這裏是死後世界,這裏是九重地獄。”


    “哦。”低低的應了聲,少年用相當微妙的眼神注視著他,“騙小孩嗎?”


    “當然不是。”大祭司攤了攤手,一臉的沉痛,“正如我所說的那樣,你已經死了——為了擊敗潘多拉,我不得不將火種引爆,狂暴的火焰在眨眼間將你我吞沒,我們血肉、骨骼乃至一切的一切連一個微不足道的瞬間都沒維係到,就在極致的高溫中燃燒殆盡——盡管這很難讓人相信,但我們現在所處的,確實是死後世界。”


    對於埃德加的這套說辭,年輕的榮光者唯有沉默。


    在記憶的最後,他的確被無窮的光熱所吞沒,在那個等級的力量麵前,他根本就不存在哪怕一絲一毫存活的可能,而這也是他在剛剛恢複意識時會下意識的掠過死亡先兆的原因所在。


    隻有它才能打破必死的僵局。


    但非常可惜,帶他來到這裏的並不是他的死亡先兆,這裏的環境相當陌生,盡管從建築的風格來看與赫菲斯托斯神廟一脈相承,但樸素的有些過頭,不算小的空間內隻有簡單一些石質家具,沒有任何能夠與奢華掛鉤的飾物。


    在他的記憶中,他從未在任何時間點來過這裏。


    也就是說,這不是死亡先兆發動的結果。


    也就是說,被他視為揭曉勝負生死最為關鍵底牌的死亡先兆,根本沒有發揮它本應該發揮的作用——要麽他是被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救下,要麽則是……此刻的他,業已死去。


    親身感受到**融化在火焰中的艾米知道,第一種可能微乎及微。


    那麽,是第二種可能?


    他死了。


    這裏是死後世界。


    顯然,這同樣是************——托能力的福,他曾無數次遊走於生死邊緣,對死亡有著相當獨到的見解,自始至終他都認為所謂死後世界隻是生者對逝者某種情感的寄托,隻是因人類對死亡恐懼而誕生的某種虛幻之物——這也是最開始,他對大祭司說法嗤之以鼻的原因所在。


    但在之後,他動搖了。


    並非對死後世界並不存在產生了動搖,而僅僅是對自己是否還活著產生了懷疑。


    ——不管怎樣想,那種被燃燒殆盡的感覺都不是幻覺。


    他死了,真的死在了那灼熱的光與焰中。


    有著至少十數次瀕死體驗的少年,無比的確信著這一點。


    但既然死後的世界並不存在,現在的自己又算得上什麽?總不可能是靈魂吧。


    艾米並不知道答案,可他知道,有一個人能解答他的疑惑,於是在沉默中,他以幽黑的眸子注視著麵前身份地位與他判若雲泥的男人。


    “還真是上當了啊,”對他的目光隱有所查,埃德加不由聳了聳肩,黑色的瞳仁之中罕見的夾帶著幾分狹促的笑意,“本來還想說現在的小孩子真厲害,我連小孩都騙不到了,沒想到最後繞一繞你還是上當了。”


    “什麽意思。”年輕的榮光者皺了皺眉。


    “沒什麽特別的意思。”白袍的大祭司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暢快笑容,“隻是想逗弄一下你,僅此而已。”


    “那麽,該進入正題了。”預料之中的答案,少年並未有太大的意外,“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死後的世界?九重地獄?”埃德加頓了頓,輕笑出聲,“——當然不是,這裏是傳承之間,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傳承之間。”


    “安全嗎?”


    “假如把我們所存在的世界比作一條線,那麽我們現在所處的就是一條與它相交的另一條線上,盡管就規格來說不可與真實世界相提並論,但就隱蔽性而言,幾乎不存在瑕疵。”大祭司搖了搖頭,語氣也低沉了下去,“可惜我們碰到的是潘多拉那個怪物,凡世之巔,這個稱謂可不是在說笑。”


    “也就是說,這裏並不安全。”艾米簡單直接的作出了總結,“那麽接下來的計劃呢?你不要告訴我你打算將閑聊進行到底。”


    “為什不呢?難得有那麽一段時間可以不必顧忌這顧忌那的暢所欲言,既然如此的話,我有什麽理由不珍惜這段時光?”埃德加——在這一刻他仿佛褪去了名為大祭司的光環,剩下的隻是一個名為埃德加的男人,“大祭司這個身份雖然光鮮亮麗,但拋去那份過於沉重的榮耀以外,又還能剩下什麽?一個因為知道的太多而不敢說話的中年老男人?還是一個自囚於神廟的囚徒?”


    少年默然無語。


    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坦率的說,這個身份甚至比杜克·高爾斯沃西的身份更為尊崇,然而在整個赫姆提卡中,對埃德加這個名字有印象的人卻隻能稱得上寥寥,這並不是因為有意的忽略了這位在榮光者中有著特殊地位的大人物,而僅僅是因為他所對赫姆提卡產生的影響實在是微乎及微。


    曆任大祭司幾乎不會邁出赫菲斯托斯神廟哪怕一步,更別說對時政進行幹涉,連帶著整座神廟也仿佛遺世獨立一般,除了必要的生活物資之外,甚少與外界產生關聯,即便是艾米這樣的榮光之裔,也僅僅是知道這麽一個神聖之所,一生之中踏足的次數寥寥無幾。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盡管這麽說著,埃德加還是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早在從導師手中接過象征大祭司的白袍與權杖之時,我就知曉了自身的命運,因為榮光者身上背負的絕不僅是榮光,更是責任——遊離在塵世邊緣二十年?通曉一切卻不得不成為守口如瓶的保密人?如果這一切能讓秩序延續,能讓人生擁有真正的價值,學會忍耐其實並不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你想說的到底是什麽?”年輕的榮光者問道,大祭司那更接近自喃的話語讓他沒來由的生出少許不安。


    “我想說的是,”相當微妙的停頓,外貌依然年輕的埃德加·高爾斯沃西漆黑的瞳仁忽的一下明亮了起來,“成為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我並不後悔。”


    “所以?”不安變得越發的濃鬱。


    “所以,”白袍大祭司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容,“你也不會後悔。”


    “聽上去我好像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了。”艾米眨了眨眼,“但在最後,我還是想問一句,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把身心皆奉獻給火種,如苦修士一般生活。


    他做不到。


    “很抱歉,”理所當然的回答,但理由多少有些出乎預料,“無論是為了你,還是為了赫姆提卡,你都必須成為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


    “為了……我?”


    “沒錯,其實這裏是死後的世界並不是完全在騙你,”短暫的停頓後,埃德加給出了解釋,“事實上,在來到傳承之間前,你已經死了一次。”


    艾米沒有說話,這不是多麽讓人驚訝的事情,卻足夠讓他於一瞬間失去了言語。


    因為——


    這是死亡先兆第一次失效。


    “你似乎並不驚訝,”大祭司閣下抬了抬眉頭,卻也沒有繼續深究下去,隻是給出了更進一步的解釋,“不過也好,省了一番安撫小孩子的工作,直接說吧,你和我在物質世界的載體早就在火焰的燃燒下化作了無火之餘燼,現在存在於此的僅僅是兩個依托火種而活著的幽靈而已。”


    “依托火種活著?幽靈?”


    隱隱存在矛盾的兩個概念,讓少年不由咀嚼著埃德加的話語。


    “想逃過潘多拉的追索,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赫菲斯托斯神廟的大祭司以低沉而平緩的語氣說道,“我在那時所能想到的,隻有這麽一個辦法:利用火種的力量將我們在物質世界的載體一道抹去,然後在利用火種的力量在傳承之間將你我的**重塑——在這短短的一個瞬間,我們經曆了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一個循環,怎麽樣,刺激吧?”


    他的聲音在最後忽然揚起。


    “一點也不。”年輕的榮光者以毫無波瀾的聲音作答。


    “既然如此的話,我就告訴你一個更刺激的消息。”埃德加俊秀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我們兩個的生命已經緊密的和火種聯係在了一起,一旦火種出現了什麽意外,我們很快就會如夏天裏的泡沫一般,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個並不如何美好卻總讓人難以割舍的世界上。”


    “你之前說過……”


    “沒錯,黑暗眾卿們的目的並非是喚醒長眠於此的舊日支配者,而是火種。”埃德加以平靜的語調述說著與他生死攸關之事,“他們,打算將火種熄滅。”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艾米挑了挑眉,“衝出去阻止他們?”


    “如果這具備成功的可能性,我倒不介意用我的死來挽救赫姆提卡,但可惜的是,作為其存在本身便是世界對人類惡意彰顯的潘多拉,根本就不是人類所能戰勝的敵人。”白袍的大祭司搖了搖頭,以根本聽不出悲觀的語氣說道,“事到如今,火種的熄滅隻會是時間問題,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她了。”


    “是嗎?”少年看著他,看著他黑色的眼睛,“但我從你的眼中,看不到絕望。”


    “因為我本來就不曾絕望。”埃德加搖了搖頭,“既然火種的熄滅已無法挽回,但我至少可以留下希望,留下初生之火。”


    他頓了頓:


    “而你,將成為初火新的載體,成為那位喚醒火種之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暗千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中二中的某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中二中的某幻並收藏黑暗千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