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尤利塞斯一退再退。


    開什麽玩笑!


    就算榮光者的體魄再怎麽超邁凡俗,也絕對、絕對沒辦法扛住城防炮的一輪齊射。


    畢竟血肉之軀終歸是血肉之軀,離鋼筋鐵骨還有相當的距離。


    不過話說回來……


    就算是純粹的鋼鐵造物,在這個等級的火力之下,恐怕剩下的也隻會是一地碎渣。


    最為新式的蒸汽增壓係統外加先古列王時代的煉金附魔,一發炮彈下去不要說打死個人,即便是一麵城牆都會被打塌半邊。


    所以,沒有一分猶豫與遲疑,在死亡先兆中親身經曆過一輪天降正義的少年,從死亡的陰影中掙脫而出後,立刻折身而返,拉起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友人,遵循著直覺的指引,在呼嘯的炮彈與飛揚的塵土之中穿行。


    大約十五秒後,他們終於遠離了炮火打擊的重點區間。


    隻是無論是艾米還是約書亞,他們的形象都邋遢的不能再邋遢:身上本就破爛不堪的風衣被泥土與沙塵硬生生的染成了土黃色,頭發與臉上灰撲撲的看不出哪怕一丁點本來顏色,遠遠看上去就像在荒漠中乞討了一路的難民,不管原來的身份再如何的高貴,此刻剩下的都唯有狼狽。


    但劫後餘生的兩人無暇多顧,麵子形象與生命相比根本無關緊要。


    “是城防炮吧。”注視著麵前紛飛的炮火與翻飛的塵土,約書亞·奧尼恩斯以肯定的口吻說道,“也真虧你反應的快,不然等真正形成覆蓋式的火力網,恐怕我們就要和這群魚腩作伴了。”


    “放心,我不會死。”與友人的強作鎮定不同,艾米·尤利塞斯那張被塵土遮蔽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他甚至還有心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至少不會死在這裏,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為你撰寫墓誌銘——這裏長眠著一位勇敢者,他是奧尼恩斯家族的先行者,於此與敵俱亡,盛大的炮火是為他踐行的樂章,點燃的天幕是為他踐行的煙火,在秩序與混沌的聖戰之中,他用生命在此宣告:向我開炮!”


    “……”已失去銀發這一特質的榮光者以赤色的瞳仁相當微妙的注視著麵前同樣狼狽不堪的少年,注視著他那明亮的黑色瞳仁,“你夠了啊。”


    艾米·尤利塞斯隻是嘿嘿笑著,並不答話。


    但不可思議的,約書亞那在死亡邊境線上遊走一圈後生出的緊張與後怕,在友人善意的打笑聲中煙消雲散。


    “不過……謝啦。”


    他低聲向身旁的少年道謝。


    “咱倆誰跟誰啊,”艾米親昵的怕了拍友人的肩膀,“像你這麽優質的肉盾可不好找,如果你真想報答我,以後打起架來記得多賣一些血——放心好了,普通人短時間內出血量在一千五百毫升以上才會有生命危險,而榮光者的身體素質隻會更好,怎麽著賣個三四千毫升也不打緊。”


    “……”毫升這個單位似乎在煉金術的典籍中有記載,約書亞雖然對此缺乏實感,但從少年的口吻中不難想象,三四千毫升對於人體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概念。


    會死的吧,不,是一定會死吧!


    “話說,”調節心情氣氛的玩笑話到此為止,少年轉過身去,注視著不遠處紛飛的戰火與翻飛的泥土,“雖然有些後知後覺,但它們是怎麽越過歎息之牆的——那些具備特殊能力的深潛者或許挺棘手的,可說到底也隻是與普通的榮光者、持劍者相若,根本不具備突破歎息之牆的可能。”


    “誰知道呢。”赤瞳的榮光者攤了攤手,“或許還有什麽底牌也說不定。”


    “彈藥的存量應該量大管飽,赫姆提卡畢竟在迷霧區淪陷後的數百年內沒有啟用過城防炮,所積攢的火力應該足夠將上層區裏裏外外犁上一遍又一遍。”艾米·尤利塞斯分析著局勢,“如果隻是單純的數量,在成規模的火力壓製之下,根本翻不起浪花,但怕就怕……眼前這些隻是用來試探虛實的炮灰。”


    “的確有這個可能。”那些半人半魚的怪物具備知性乃至智慧,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並且從成建製的軍隊來看,似乎也擁有自己的文明,會在對外戰爭中使用策略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但深潛者這個稱謂……換做魚人不是更直觀?”


    “或許吧。”少年不置可否,從直觀性來說,魚人這個叫法確實更加合適,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在潛意識中總是固執的不願意承認這個稱謂。


    於是,無法說服自己的艾米主動岔開了話題。


    “我們現在待在這邊也沒辦法插手戰局,”他說道,這也是事實,在不分敵我的炮火之中,貿然衝出去唯有一死,“有什麽打算嗎?”


    “去和大部隊匯合。”約書亞拍了拍頭發上沾染的塵土,隨後挑眉,“正如你所說的那樣,那些魚人們恐怕還有相應的後手,繼續停留在這裏,不僅沒有任何意義,反而容易招致禍端。”


    “這一次我投讚成票。”少年附和道。


    隻是……兩人的步伐才剛剛邁開沒多久,大地便開始震顫起來。


    銀發赤瞳的榮光者似乎想駐足探尋變故的因由,但在他腳步放緩的那一刻,艾米·尤利塞斯猛地抓住他的衣袖,用力一拽。


    “快走——”


    他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別回頭。”


    別回頭?


    約書亞的心底不無疑惑,卻也不打算將友人的告誡置若罔聞,對自己剛剛可能導致的潛在危險有所認知的他,沒有太多的遲疑,迅速的跟上了少年的腳步。


    同時毫不忌諱的詢問:“發生了什麽?”


    “不是很清楚,”艾米·尤利塞斯並未做任何隱瞞,“隻是我覺得,停留在那裏會發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比如?”約書亞並不知曉少年能力的本質,完全是下意識的一問。


    但出乎預料的得到了答案。


    “比如……”艾米頓了頓,“大洪水什麽的。”


    “大洪水?”


    飽含疑問的聲音才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


    因為——


    怒海的狂濤聲,已在耳畔轟然作響。


    “這是?”


    他緊跟少年的腳步,沒有回頭。


    “如你所見,”沒在意自己話中的語病,艾米回答道,“這就是大洪水的前奏。”


    是的,大洪水。


    雖然知道深潛者們敢於向赫姆提卡發動攻勢,必然有著它們的底氣,但直到死亡先兆再一次的發動,他才意識到……所謂的底牌不是那些空的、泛的東西,而是實打實的力量,而是足夠掀桌子的暴力。


    數十米?上百米?


    不、不、不——


    深潛者掀起的浪潮遠遠超過了目力所能觀測的極限,深藍色的海水與漆黑的天幕在無光的世界中幾乎勾連成了一體,雖然號稱不破的歎息之牆依然佇立,但即便是聳入雲端的高牆也無法遏製那遮天的浪潮,在大海翻騰攪動的呼嘯聲中,巨浪反複拍打在牆體上,振聾發聵的轟然之聲響徹天地,腥臭的海水自天穹之頂滿溢而出,恍若天傾一般劈頭蓋臉的打落。


    整個上層區如同暴雨中的螞蟻巢一般,被突如其來的洪水衝的七零八落。


    以及……理所當然伴隨而來的眾多之死。


    或許正是因此,他才會如在歎息之牆前窺見舊日支配者的複蘇一般,以超然其上的視角俯仰全局。


    隻是……也僅此而已。


    近在咫尺的未來,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扭轉。


    “轟隆!”


    恍若驚雷一般令世界震顫的巨響撼動了赫姆提卡的存在之基,隻是一瞬間,青石鋪就的街道遍布裂紋,受火紋護符與火晶石所能提供的照明所限,在艾米與約書亞不斷晃動的視野之中,竟找不到一棟完好的建築。


    “你打算去哪裏?”銀發赤瞳的榮光者注意到,此刻兩人奔走的路線已經偏離了最初計劃前往的集合地點,而且偏差的有點、不、是非常大。


    近乎呈現一個九十度的急轉彎。


    “至高之塔。”完全出乎預料之外的答案。


    “等等——”但稍作思考,便能理解選擇至高之塔作為逃生地點的原因——假使大洪水真的到來的話,作為赫姆提卡城最高的建築,在安全係數上無疑也是最高的,“還真有你的。”


    “到了地方再說話吧。”


    時間所剩的不多,艾米不打算分神他顧。


    “也是。”


    象征性的回應一聲,銀發赤瞳的榮光者跟進。


    在生死危機的逼迫之下,兩人以極快的速度跨越了橫亙在麵前的數個街區,抵達了空無一人的至高之塔。


    作為教團駐赫姆提卡的總部,這裏自然有抵禦黑暗侵蝕的辦法,作為教團信仰象征供奉在一樓大廳正中央的那束至高之光在黑暗中散布著柔和且明亮的光芒。


    “走吧,三十二層。”


    通過升降架,兩人來到了空中花園。


    之所以選定這裏,一方麵是因為高度綽綽有餘,另一方麵則考慮到這一層的對外窗口比較多,能夠比較方便的進行觀測。


    或是跳窗逃生。


    畢竟,以蒸汽為動力的升降架在被大水泡過之後還能不能繼續使用還是個未知數。


    “你說,”俯視著窗外被黑暗吞沒的世界,約書亞麵色凝重,“議會有辦法應對這場大洪水嗎?”


    “難說,”按理說,在先古列王時代初期,曾差一點被來自混沌之海深處的海中巨獸利維坦拖入海中,赫姆提卡的曆代統治者應該對此類情況準備了相應的應對措施,但從死亡先兆中所見的情形來看,似乎又並非如此,“大人物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等待並滿懷希望。”


    艾米同樣眺望著窗外如霧潮一般湧動的黑暗,漆黑的眸子中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色彩。


    隻是……說歸這麽說,死亡先兆所預見的未來會改變嗎?


    他不確定。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這個答案會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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