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是什麽。”


    少年注視著破碎天穹上久久沒有彌合的傷口,以盡可能鎮定的顫抖口音對身後被濃鬱謎團籠罩的女孩發出了詢問。


    “是黑暗——”嘉蘇以相當微妙的口吻微微停頓,“黑暗混沌的黑暗本身。”


    “還真是招惹了一個了不得的存在啊。”艾米·尤利塞斯發出低沉的感歎,“黑暗混沌……你說……”


    ——黑暗混沌與無盡深淵是同一個概念的不同稱謂嗎?


    理智,讓少年截斷了接下來的話語。


    姑且不論源自《阿爾·阿吉夫(zif)》的知識是否是世界的真相,就算是,身後這位關係和他稍顯奇特的嬌小女孩也不是一個好的詢問對象。


    她值得信任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年輕的榮光者可從沒忘記骰子屋那友善交易背後給他留下的累累傷痕。


    所以,推心置腹的話語不必多贅。


    “我說?我說什麽。”身材嬌小的女孩兒眨了眨眼,“說說你為什麽沒死,還是為什麽黑暗混沌本身會降臨於此?”


    “都有吧。”


    “問題還真多,”嘉蘇聳聳肩,漆黑亮麗的眸子從上到下的將少年打量了一番,而後嘖嘖嘴,“雖然直到現在還沒弄清楚你的身份,但我已經確定了一點——你這家夥可不是隨手布下、可有可無的閑棋,而是一整套布局中最為關鍵的一環,已經有資格知曉部分真相。”


    她頓了頓:“你是特殊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特殊到這種程度——路西菲爾的晨曦之劍確實擁有無可估量的可能性,我不否認,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作為這份力量的引導者、約束者,你必須擁有與之相稱,至少在規格、質地上相差仿佛的力量,否則的話,首先被狂暴的光之洪流吞沒的,隻會是你自己。”


    “所以?”


    “不存在沒有代價這一說法,”嘉蘇一蹦一跳的走到了他的麵前,攤了攤手,“雖然事先我沒想到你能夠將路西菲爾解放到這一層麵,但人類駕馭人類所不能窺視的超凡之力,所招致的唯有滅亡——如果不是你自身的特殊性,就算你獻祭了生命,獻祭了一切,大概也會在揮出第一劍的中途燃燒殆盡,化作一團無火之餘燼。”


    “但我是特殊的。”艾米有這個自覺。


    “沒錯哩,”女孩展顏微笑,“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利用你達成怎樣的目的,但他把火焰封印在了你的體內,你的生命在本質上已於絕大多數人不同——你知道上一個被這樣對待的人是誰嗎?”


    火焰……是阿娜之火嗎?


    稍稍有點猶豫,年輕的榮光者沒有就此繼續深究,隻是問道:“是誰?”


    理所當然的發問。


    嘉蘇攏了攏耳邊垂落的發絲,吐露出一個名字,一個稍顯陌生的名字。


    “奧古斯都。”


    “嗯,”少年低聲應了一句,隨後再次問道,“那是誰?”


    “地上之神,很多人這麽稱呼他。”黑發黑眸的女孩對他的提問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但換個稱呼你或許會更熟悉一些——教團的創始人,秩序疆域的最強者,以及……弑王之人。”


    地上之神、教團的創始人、秩序疆域的最強者、弑王之人——


    每一個稱號都重於千鈞……等等,弑王之人!?


    艾米·尤利塞斯的臉上難掩驚訝。


    “看樣子你似乎多少開了點竅,”嘉蘇欣慰的點了點頭,似乎從他驚詫的神情上收獲了極大的滿足,“沒錯,他是先古列王時代的掘墓人,在黑暗千年的到來中充當了至關重要的角色,而你……或許會是下一個千年的主角也不說定。”


    “這種主角我寧願不要。”年輕的榮光者對此敬謝不敏。


    “但很可惜,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要問為什麽的話,答案隻有一個——”嘉蘇似乎很享受這種說教的感覺,漂亮的眼睛幾乎彎成了兩條月牙,“你太弱了。”


    隻可惜,聲音的音色實在太過甜美,以至於像玩笑多過說教。


    但艾米沒有把它當做玩笑,因為這正是事實,傷人的事實。


    “當然,玩笑而已。”似乎察覺到了少年的認真,女孩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別當真——弱小與強大隻是相對的概念,即便能抵達此世之頂端,也絕非全知全能,終有其極限,終有其薄弱之處——況且,這世界上從沒有人的強大與生俱來,任憑命運的擺布,被別人當做棋子使喚,是所有人必須經曆的過程。”


    “正如幼苗長成蒼天大樹,不經曆風雨,不經曆磨難怎能成長?”


    “在這一點上,人也是一樣。”


    “不要因此自怨自艾,更不要怨天尤人,或是為了追求力量不折手段。”


    “理應謹記——”


    “在這個世界上,力量隻是手段,而命運也並非總是你的敵人,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麽,你到底該怎麽做,要問這裏。”


    她湊了過來,輕輕的戳了戳少年的心口。


    “很多時候什麽是正確什麽錯誤,在付諸實踐前,即便是我們自己也不清楚,所以我們能相信的,自始至終都隻有自己的心——我們或許行進在錯誤的道路上,或許會招致惡果,或許最終手上沾滿了鮮血與罪孽,但永遠不能忘卻自己的初心。”


    “——此即正理。”


    以此作結,嘉蘇那嬌俏的麵容上滿是得意,並像真正的小女孩一樣擺出一副等待誇獎的表情,就差沒說:“怎麽樣,我厲害吧,說的好吧。”


    艾米不禁啞然失笑。


    我、不、開、心!


    理所當然的,黑發黑眸的女孩嘟起了嘴。


    ——並拒絕回答一切問題。


    從她板起來的臉上,少年讀出了這一點,對麵前這位有時候像小大人一般成熟,又有時候連孩子都不如的女孩多少生出了幾分無可奈何:“說的挺不錯的。”


    他鼓起掌來。


    “那是當然。”嘉蘇像隻驕傲的孔雀般仰了仰下巴。


    ——還真是簡單好懂的家夥。


    艾米想到。


    “至於黑山羊之母的降臨,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在解答完第一個問題後,女孩相當盡責的回答起第二個問題,“孕育眾多妖魔以及怪奇的至深之夜,其存在本身就是黑暗混沌的一個投影,盡管與莎布·尼古拉絲的關係並沒有多麽深刻,但也是截取了其部分概念的偽物——再加上你動用了路西菲爾的晨曦之力,位於秩序側頂端的神聖之力已足以引起黑暗混沌那盲目癡愚意誌的反噬。”


    “似乎是我自作自受?”年輕的榮光者不由哂笑,為了打倒惡魔而招來了更強更不可戰勝的魔王,聽上去是這麽回事,唯一慶幸的是,那在《阿爾·阿吉夫》中被冠以億萬黑山羊之母的偉大存在,並未降臨這個世界,“不過說起來,當時……它應該看到了我們吧。”


    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看到了,或許吧。”相比較之下,嘉蘇的語氣卻沒那麽確定,“人們總喜歡說,當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但說實話,正如我們不會在意空氣中看不見的細菌與灰塵,深淵可沒那麽多精力去關注每一個凝視著它的人,你覺得像黑暗混沌的黑暗本身這麽龐大的意誌,會關心眼前掠過的塵埃嗎?”


    “不,不會。”女孩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徑直說死了這份可能,“在那等龐大的存在眼中,整個秩序疆域都不過是一粒稍微大一點的塵埃,倘若沒有路西菲爾的晨曦之力,它甚至根本不會將它的視線投向這裏——如你所見,即便是浩瀚遼闊的天穹,也承載不下它的一瞥。”


    “聽上去很恐怖。”少年由衷的感慨道。


    “這本來就不是人類可以對抗的敵人,”嘉蘇平靜的予以肯定,漆黑的瞳仁中仿佛有一簇火焰燃燒,“怪物隻有怪物才能抗衡,有資格成為超越世界、超越規則束縛的原初黑暗與原初混沌的敵人,自然隻有一切規則的擬定者,一切命運的編織者,以及一切秩序的締造者。”


    “那我們的位置呢?”艾米問道。


    “難道不是在這裏?”嘉蘇朝下指了指,此刻天穹上的大空洞尚未開始彌合,源自盲目癡愚的黑暗混沌散布的原初黑暗依舊在天空中蠕動著,世界的秩序、法理、規則均處於尚未開辟的渾濁狀態,空間與時間不存點滴,自然看不見腳下的地麵,“這裏是棋盤,你我以及秩序疆域內的所有人,都是棋子——區別隻在於,有些人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而有些人則一無所知。”


    “是誰的棋子?”


    直指核心的問題,年輕的榮光者等待著女孩的答複,嘉蘇的來曆與先民密切相關,或許就是先民也說不定,整個秩序疆域能回答他問題的人屈指可數,但她無疑是其中的一人。


    “誰知道呢,”黑發黑眸的女孩兒臉上流露出苦澀的笑容,“是啊,誰知道……”


    ——人總是善變的,最初的堅守還有幾人能夠銘記?


    畢竟,已經到極限了。


    正如特修斯之船一般,當過往的一切都被替換、被更替,曾經秉持的信念,在今天還能留下幾分光輝?還能為之堅守多少個百年?


    她不知道。


    即便是司掌命運的魔女,也無法從命運中窺見答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暗千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中二中的某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中二中的某幻並收藏黑暗千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