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猶豫再三,縱使對嘉蘇還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少年也仍打算從這位與先民有著緊密聯係的女孩身上探尋關於世界真實的線索:“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你們能坐視秩序疆域被至深之夜吞噬,坐視火種與文明逐漸衰弱,乃至最終消亡——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麽?”


    籠罩秩序疆域,阻隔城際交流,讓文明衰退的至深之夜,僅憑他這個借用路西菲爾晨曦之力的半吊子就能斬破,沒道理嘉蘇或許像她這樣隱隱淩駕於凡世之上的存在會束手無策,哪怕礙於億萬黑山羊之母不能將之根除,也可以像處理無名者之霧那般將之控製,將之驅除。


    但他們什麽也沒有做,隻是端坐於雲端,漠視著文明之火走向衰亡。


    艾米·尤利塞斯不能理解他們對這個世界如此冷漠的因由,也無從揣度他們到底懷有怎樣的目的,又如何看待秩序與混沌持續數千年仍未熄滅的戰火。


    是像真正的神明一樣高高在上俯仰眾生,還是存在某種不得不束手旁觀的苦衷。


    伊格納緹曾經說過,先民早已預見了黑暗千年的到來,在漢莫拉比神聖法典上寫下了世界乃至所有生靈的命運,而隱藏於骰子屋編織的羅網之中的幕後之人,則是保證那些超然於世的存在們共同立下的約定得以執行的監察者。


    他正是想從嘉蘇,從這位骰子屋的監察者口中,得知世界的真相。


    “世界的真相——”


    刻意拖長的語調,身材嬌小略顯年幼的女孩掃了他一眼:“這種事情其實怎樣都無所謂,因為在不同立場的人看來,真相不盡相同,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正確的,隻有自己才能拯救這個世界,可實際上……誰知道呢?”


    她發出冰冷的哂笑。


    “但我想從你的口中得知真相,”少年頓了頓,補充道,“哪怕隻是片麵的、部分的真相。”


    “真相荒誕不經的像一幕玩鬧劇,”嘉蘇歎了口氣,漆黑亮麗的眸子越過榮光者所在的位置看向遠方,“告訴你除了加深你的懷疑或是令人的人生走向崩塌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你真的感興趣的話,最好自己去探尋、去求證。”


    “你的意思是……我會接受不了這個真相?”


    與這類似的說法,艾米聽過數次,自黑暗歸來的旅者伊格納緹說過,傳承了曆代大祭司見知的埃德加也說過——看來隱藏於曆史迷霧之下的真相,真的會非常的殘酷、荒誕、顛覆三觀。


    不過話說回來,三觀是什麽?


    “差不多吧,沒有心理預期,絕大多數人聽到真相之後都會陷入崩潰——這是源於認知的崩塌,即便是我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黑發黑眸的女孩兒攤了攤手,示意自己的無能為力,“但如果是你自己逐步將真相挖掘出來,會變得相對容易接受一點。”


    “我缺乏相應的方向以及手段。”


    這是實情,挖掘真相,說得簡單,從哪裏挖掘,又如何挖掘?這些都是問題。得不到指引的話隻能像無頭的蒼蠅一般到處亂竄,做事沒有一點成效。


    “方向我可以給你指引,至於手段,我又不是某隻近乎全知全能的藍色狸貓,你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嘉蘇繼續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藍色狸貓?什麽東西。


    好在,句子的大體意思不難理解,隻是……稍稍晚了一會兒,不等少年作答,她便以漆黑亮麗的眸子凝視著他,話鋒就此一轉:“但問題是,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需要我做什麽?”艾米的言辭非常的謹慎。


    “不用那麽疑神疑鬼,很正常的交易。”女孩眨了眨眼,隨後擺正了神色,“我需要你進入教團本部,調查‘天門計劃’。”


    “天門計劃?”陌生的詞匯令少年皺起了眉頭,“那是什麽。”


    “我如果知道的話,就沒必要讓你去調查了。”嘉蘇沒好氣的說道,“我能夠確定的是,教團正在推動這一計劃,並且最近各方麵的動作都非常大,很可能不久後就會有行動。”


    “但我目前對教團一無所知,不僅不知道教團本部在什麽地方,同樣不清楚該用怎樣的身份混入教團。”艾米冷靜的分析著問題,“況且,退一步說,就算我真的混入了教團,並且得知了計劃的詳情,我又該如何將情報傳達給你。”


    “這些不是你需要考慮的事情。”身材嬌小的女孩兒很是大氣的揮了揮手,“我會為你準備好身份,並幫助你混入教團,也會準備好聯係手段,甚至……你所要找的方向也會作為報酬直接交托給你——所以,你隻需要告訴我你的選擇。”


    答應……還是不答應,這是一個問題。


    年輕的榮光者陷入了沉默。


    對嘉蘇,他比對杜克肯定是要信任的多,然而再如何的信任,礙於骰子屋這層關係都始終要打一層折扣。


    ——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絕對不能頭腦一熱就給出答複。


    總結可能存在的風險以及利害關係。


    他得到的好處顯而易見,是通向世界真相的一扇鑰匙——然而考慮到骰子屋一貫的惡劣作風,有必要打個存疑的標簽,對他的吸引力不能說不強,可也絕不至於必不可或缺,隻能說如同心頭始終有一隻螞蟻在撓,讓他的心總是癢癢的。隻是教團的那個“天門計劃”卻非常令他在意,“天門”指代的是什麽?會不會是……那扇門,那扇他必須找到並打開的門?


    而與利益相對,風險同樣不容小覷,暴露身份是最直接的風險,而潛在的則是……自身被調離赫姆提卡這一事實——骰子屋會不會趁著他離開赫姆提卡而做一些不那麽友善的謀劃,比如針對尤莉亞下手,然後逼迫他做出妥協。


    當然,這隻是相當粗略的想法,有所遺漏或是錯判很正常。


    於是——


    艾米給出了答複,無論如何都不能說錯的答複:“請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仔細的考慮一番。”


    “我這邊也需要做一些準備工作。”嘉蘇對此毫不意外,相當的公事公辦,“不過請盡快給我答複,這場交易不會一直有效。”


    “我還想知道一些細節。”年輕的榮光者說道——他罕見的說出了真心話,“我對這個任務其實挺感興趣。”


    “細節,也沒什麽細節,核心就是見機行事。”嘉蘇對此毫不在意,這次交易本來就是她心血來潮的舉動,借由教團之手將他殺死也好,或是通過他獲取教團方麵的情報也罷,都看他自己的應對與抉擇,反正……不管怎麽來說,作為任務發布者的她不會吃虧,“這是一場非常公平的交易,我為你指引方向,而你則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想了想,出於豐收祭上的交情,她還是給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提示。


    “我能為你準備的身份是一名即將參加持劍者洗禮並植入聖痕的預備役持劍者,也就是說,你需要承擔植入聖痕的風險——當然,也可能會給你帶來額外的收益,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清——之後,你也很可能將作為持劍者行動,戰鬥,遭遇危險,你若是準備接受這場交易,請做好去死的準備。”


    “而為了以示公允,我會為你提供一些小小的幫助,並會先一步交付報酬。”


    “至於如何決定,選擇權在你的手中。”


    “我知道了,”坦白的說,風險可以預期——前提是嘉蘇沒有隱瞞關鍵信息,但這種事情誰說得清,更何況與骰子屋打交道的經驗教訓時刻都在提醒著他,要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摩它,“我會認真考慮的。”


    “期待聽到你肯定的答複。”嘉蘇的視線停駐在他握劍的手上,此刻的晨曦之劍路西菲爾已歸於了藏匿它的鞘中,被尤利塞斯一族命名為“暗血”的鞘中,“我雖然已經移除了權限,但擁有火焰的你仍然有可能解開其上施加的封印,因此我必須要勸誡你,不要徹底解放路西菲爾,莎布·尼古拉絲的降臨,哪怕是一次,也已經太多了。”


    “請放心。”艾米給出了承諾。


    對他來說,借由訪問者權限激活的光焰之劍已然夠用,來自世界尚未開辟的舊日世界的神話生物總不可能遍地都是。


    “那麽該離開這裏了。”身材嬌小的女孩兒以又好玩又好笑的視線打量著他,“不過我想你應該需要幫助才是。”


    離開這裏?需要幫助?


    直到此刻,少年才意識到了先前能夠進行正常的對話是一件多麽異常的事。


    天穹之上的大空洞盡管開始彌合,但離徹底修補完成還需要相當的時間,赫姆提卡的上空依然一片混沌,時間與空間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混淆,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即便站在天上也不會往下掉,即便往前方邁出步子都可能在倒退,完完全全沒有任何邏輯,任何理性可言。


    雖然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混沌化的傾向在不斷的消退,然而按這速度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擺脫眼下的困境——就算擺脫了,也還有一個大問題,那就是他剛如何從高空墜落中生還……


    死於高空墜落。


    本就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更可悲的是,這種可悲的死法,他可能還要在死亡先兆中絕望的體驗上數次之多。


    所以——


    “請幫幫我。”


    毫不猶豫,艾米·尤利塞斯將請求的話語說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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