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衣清滿麵笑容地站起身來,躬身行禮,迎接自己的嶽父泰山蘇老大人和他的那些老友們入席。


    待這些老人家們都落座以後,冷衣清的目光再次不著痕跡地向左側花鳳山所坐的那一席上掃去,正看到花鳳山捋須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他不由想起方才看到那位花府的小姐花湘君,攙著花鳳山進門時的情景,心中頓時泛起了一陣酸意。


    這花鳳山也不過是比自己年長了幾歲而已,應該還未到走不動路要人攙扶的地步吧?


    那麽溫婉可人的一位姑娘,極可能便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此刻卻在別人身邊笑語嫣然,極盡孝道,而他這位親生父親卻隻能在一旁幹看著!


    自他見到花湘君的那一刻起,他便覺得依稀看到了芳茵的影子。


    她那低眉淺笑、貝齒輕含的模樣,不就是當年新婚燕爾之際,兩人一起在書房讀書時他眼中所見的情景嗎?當時隻道是尋常,可是這麽多年過去,那個清麗倩影卻仍是時常縈繞於他的心間舊夢中……


    悵然坐下之後,冷衣清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就連那出《鵲橋會》開場的鑼聲都沒有聽到,直到聽見眾人的鼓掌叫好聲,他才勉強抬頭向台上看了一眼,原來是正角兒七仙女出場了。


    誰知就在這位七仙女走到台中間一亮相之際,那些鼓掌聲和叫好聲突然間竟都停了下來。眾人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位雖是高得出奇,卻也美得出奇的七仙女,一時間仿佛都被人用法術定住了一般,齊齊地呆在了那裏。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突然有兩人幾乎同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而且不約而同地喊出了一個名字:“芳茵!”


    台上那位七仙女似是被這詭異的場麵給嚇懵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恐怕是連唱詞都給忘光了。


    這時眾人的目光倒是從他的身上轉開了,皆齊齊地看向那兩個方才失聲驚呼的人——冷衣清和花鳳山。


    冷衣清畢竟是久經風浪,雖說乍見故人,一時間情難自已,但一見到眾人投過來驚訝與探詢的目光,他便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又緩緩地坐回到了椅中,隻不過一雙眼睛還是忍不住盯在台上的那位七仙女身上,久久不願移開。


    花鳳山卻是完全不顧眾人驚訝的目光,徑直奔到了台前,想把台上的那位七仙女仔細看個清楚。


    站在台上的寒冰見自己的舅父衝了過來,不免心中一驚,感到事情似乎已經偏離了當初的設想,這次的禍怕是闖大了!


    隻是舅父這副激動不已的模樣看上去著實令人擔心,他便也來不及多想,縱身跳到了台下,上前扶住了身體猶自不停顫抖的花鳳山。


    “舅父——”


    這聲“舅父”猶如一盆冷水從花鳳山當頭澆下!他眼中激動欣喜的光芒瞬間便消失無蹤,盯著麵前的這位七仙女半晌,方猶疑地叫了一聲:“寒冰——?”


    寒冰苦笑著點了點頭。


    花鳳山的臉色登時黑了下來,胡須抖動了半天,終於怒不可遏地吼出了聲:“你這個孽障!還不快給我滾回去!”


    寒冰知道舅父這次是真的發怒了,頓時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卻又不能就此放開正氣得渾身發抖的舅父。


    幸好,本是陪著今天的壽星蘇老夫人坐在靠台邊主桌上的花湘君,適時走上前來,攙扶住花鳳山,同時悄悄向寒冰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離開。


    就在眾人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究竟出了何事的時候,左相冷衣清大人的嶽父泰山蘇問秋老大人,突然重重地怒哼了一聲,隨即“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席而去!


    這下席間便開始亂了套——私下議論者有之,暗中偷笑者亦有之。


    真正跟著著急的唯有蘇問秋的那幾位老友,他們彼此交換著焦慮的目光,卻知道此時不宜去打擾正在氣頭上的蘇公。自然而然地,他們便都把視線集中到了那個始作俑者——冷衣清的身上!


    蘇老夫人一見自己的夫君拂袖而去,忙在女兒蘇香竹的攙扶下起身追了出去。臨去前,蘇香竹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卻是什麽話也沒有說。


    冷衣清雖是自覺愧疚,卻並沒有跟在夫人的身後一起離開,而是將目光再次轉向那個酷似他從前的夫人——林芳茵的“七仙女”。


    誰知令他吃驚的是,隻不過方才的一轉頭間,那個本來站在花鳳山身邊的“七仙女”卻忽然消失不見了!


    此時寒冰已經躲回了後台,正坐在鏡前看著自己那副七仙女的扮相發呆。


    原來這就是母親的模樣!她去世時應該也就像自己現在這般年紀,難怪舅父和——那位左相大人會將自己錯認成母親。


    隻不過舅父對母親一直懷有極深的感情,乍見扮成母親模樣的自己,情緒一時失控也屬自然。但是那位左相大人,他為何也會如此失態?若隻是心懷愧疚,當不至到幾乎失控的地步,莫非他的心中還一直記掛著母親?……


    他緩緩轉過頭去,看向正一臉愴然站在門外的冷衣清,問了一句:“已過去了二十年,你真的還記得清她的模樣嗎?”


    冷衣清久久地凝視著麵前這張徹底將他擊垮的麵孔,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奇特的微笑,喃喃地道:“我也以為……早已經忘記了……”


    寒冰隻覺得自己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般憤怒過,他的雙眸瞬間變得幽暗冰冷,伸手抓起旁邊桌上的一塊濕布巾,狠狠地往自己的臉上擦去!


    冷衣清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看著寒冰的臉漸漸又變回棱角分明、英氣襲人的少年模樣,可那輪廓與眉眼仍是沒有變,依然是一張酷似芳茵的麵孔。


    “你……多大了?叫什麽名字?”


    寒冰一挑眉,“這關你何事?”


    冷衣清舉步走了進來,站在寒冰的麵前,又問了一遍:“你多大了?叫什麽名字?”


    寒冰又是一挑眉,站起了身,“這關你何事!”


    冷衣清忽然微微一笑,道:“怎麽不關我的事?今日的這出戲,不就是特意演給我看的嗎?”


    寒冰再次挑了挑眉,清冷地一笑,“你既然知道這是戲,又何必當真?”


    “戲雖是假的,可人畢竟是真的,我又如何能不當真?”


    “戲確是假的,可人也未必就是真的,左相大人還是三思的好!”


    “既已到了此等境地,多思亦是無益,不若隨性為之,反倒可能會將一盤死棋做活。”


    “哦?”寒冰輕笑了一聲,“那你下一步準備如何走?”


    “帶你回府。”冷衣清目光冷峻地道。


    “行!把你那座新建的徽園給我住!”寒冰挑釁地看著他。


    “好!隻要你肯叫我一聲‘父親’!”


    “我——”寒冰的目光一閃,嘴唇倔強地抿了起來,“我隻在人前叫,私下裏——不行!”


    “一言為定!”冷衣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可心中卻是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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