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後,楠賀市——


    荷取樓,一幢坐落在近楠山郊區的三層小茶樓。這裏有一方碧湖,初春細柳岸邊生,仲夏荷花擁滿湖,加上此地近楠山,總是細雨朦朧、煙霧繚繞,因此引得不少人來這兒品茶賞花、浮生偷閑。


    而此刻,荷取樓的底層外院、近湖泊花池的地方,一個溫文爾雅的老人坐在檀木桌前悠然的品著瓷盞裏的龍井茶,身邊站著的旗袍女子正在點茶注水,而他的對麵則坐著一個帶著眼鏡、麵容清秀但滿臉急色的小青年。


    等女子斟完茶,向他們鞠了一個躬緩緩離去後,小青年才仿佛憋了許久似得急匆匆的開口。


    “溫老,這次案子真的很棘手,局裏科裏鬧翻了天,這不是才讓我來拜托您的嗎?”


    小青年眉頭緊皺,雖然這裏沒有其他人了,但他依然壓低了聲音對著老人說道。


    老人姓溫,單字霖,是首屈一指的犯罪偵查科教授,輔修的是犯罪心理學,在警界威名遠揚。他以前居住在樺月市,年輕時便能力出眾,在樺月風生水起,破了不少案子,後來就因為這個原因,被調動去了其他城市工作。


    在任職的這數十年的時間裏,他輾轉各地,破獲了上百樁讓人頭疼的案子,其中還包括不少凶案和曠世奇案,不過他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從前也有過因為這敏感的身份而被人尋仇的事,而如今年過半百,他也尋思著該放下這些,好好享受一下晚年時光。


    “小鄴啊,我已經準備退休了,這些案子也該你們這些小年輕去磨練磨練了。”溫霖說著,將其中一杯茶推向程鄴。


    “溫老,您別讓我交不了差啊……”程鄴苦著一張臉。


    雖然上級隻是說讓他來請溫老回樺月市,但並沒有說溫霖要退休了,他如果沒帶回溫霖,別說不好交差,最麻煩的是近來的那三樁案子,性質惡劣、手段殘忍,但卻讓他們找不到蛛絲馬跡,無從下手。


    “我年紀大了,有些事做起來是力不從心。”溫霖看著程鄴的神情,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他擺了擺手,歎了口氣說,“罷了罷了,跟我說說,那是怎麽一回事。”


    程鄴一聽溫霖這麽說,立刻推了推眼鏡又直了腰杆,然後他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溫霖。溫霖拆開牛皮紙袋,裏麵是一疊從各個角度拍攝的現場照片,他翻看了一遍,神情瞬間陰沉了下來。


    “全部的死者都在這裏了嗎?”溫霖將照片小心的收回牛皮袋裏,遞還給程鄴。


    程鄴搖了搖頭:“這隻是第一樁案件裏的死者,三月十五那天發現的是七十五歲死者林榆,次日又發現林榆的兒子以及他年僅七歲的孫子以同樣的方法死在家中,所有女性家屬都毫無損傷。”


    “殺得都是有直係血緣關係的人啊。”溫霖若有所思,“第二個案子也是嗎?”


    “是,第二個案子發生在三月二十七日,死了五口人,八十三歲的楊行,他的兒子女兒,長孫女和外甥。”程鄴頓了頓,“本來科裏而是暫時定下了凶手不殺無直接血緣關係家屬的結論,但是第三個案子把我們的結論推翻了。”


    “哦?”溫霖挑了挑眉,“怎麽說?”


    “第三個案子比前兩個特別,發生在四月五號,清明小雨。”程鄴說道這裏,仿佛回憶起什麽一樣,麵色霎時間慘白下來,“死者是六十八歲的常衡與其七十歲的妻子,他們鄰居報的案。”


    溫霖看著程鄴的樣子,換了一盞新的熱茶推到程鄴麵前:“喝了再說。”


    程鄴端起茶盞,一口氣喝光,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們住在樺月的舊城區,那裏都是還沒重建的老民房,每戶人家間的陽台都是鄰近的挨著的,他鄰居近視很深,早上起來時看見有模模糊糊的人影趴在陽台的窗邊,還以為那是常衡的老婆像往常一樣在澆花,就向她問了早。”程鄴回想著鄰居的口述,對溫霖說道,“可是常衡的老婆沒有回應他,他心裏罵了一聲就回屋了。後來他想起東西落在陽台了,就出去拿,那時候他帶著眼鏡,看見那常衡的老婆哪是在澆花,那是死透了,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脖子上纏著白紗布,半個身子趴在陽台上,臉對著他看。”


    說完程鄴便打了個激靈。


    “很有畫麵感。”溫霖冷靜的押了一口茶。


    “溫老,我也是第一次看見那麽殘忍的殺人方法,簡直……簡直就是變態。”程鄴垮著臉繼續說著,“鄰居一報完警,局裏和科裏立刻就派了法醫、刑偵員等等的趕過去。我也是第一時間到的,看見刑偵員拍完照讓警員把常衡他老婆的屍體從陽台邊上搬下來,幾個人才剛一拖動,她的腦袋就滾了下來,摔在地上,右手也被砍了下來,也不知道被丟在哪裏,大家怎麽都找不到。常衡也好不到哪裏去,人死在床上,頭擺在床頭櫃上。”


    “那麽,這幾個案件有直接目擊者嗎?”


    溫霖靠在椅子上,從風衣兜裏掏出煙盒與打火機,替自己點了一根煙後問道。


    “有一個,是第一個案件,林榆的兒媳婦趙欣華,她和林榆的兒子睡一個房間,那天晚上她目睹了案發過程。”程鄴如實回答。


    “那你們從她嘴裏有撬出點什麽嗎?”


    程鄴搖了搖頭,滿是為難:“她估計是看到整個過程,又得知自己的丈夫兒子都死了,太受刺激,精神方麵有些不太正常,我們也讓心理科的醫生去做了輔導,但她還是瘋瘋癲癲的。”


    “所以,毫無收獲?”溫霖吐了一口煙。


    “趙欣華一直念念叨叨重複著一句話,醫生問她還記不記得凶手的長相,她就說紅衣服、紅眼睛,好多血,好多血,然後開始狂用頭去撞牆,一邊撞一邊大喊別殺我,別殺我,大家按著她給打了半管鎮靜劑才安靜下來。”


    程鄴想著那個畫麵,隻覺得有點心酸,畢竟一夕之間遇上這樣的事,換做是任何人都會精神崩潰。


    “你記得他重複的那句話是什麽嗎?”


    “我記得啊。”程鄴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的說,“禍兮福兮,禍福相依。”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溫霖的手不自覺的一顫,煙灰落在了桌上。


    “溫老,怎麽了,這句話怎麽了?”程鄴看到溫霖瞬間變得無神的眼睛,忍不住開始緊張的問道。


    “去買兩張車票,楠賀通樺月,買今天傍晚的,要軟座。”


    溫霖在白瓷的煙灰缸裏撚了煙頭,倏地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領,然後對仰頭看著他還滿臉疑惑的程鄴說道。


    “走吧,回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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