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才剛蒙蒙亮,文阿娘就把溫霖喊了起來。溫霖剛睡醒還迷糊著,文阿娘便一邊念叨著一邊又去了廚房裏收拾一會要帶去鎮上的東西。


    溫霖一如既往的起床洗漱、吃飯,飯後便去了古梵那院裏,想去喊雲將和岱若,他們說好今天一起去趕山的,明天他們幾人動身出發,今天便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屋外難得的沒有下雨,但天空依然灰霾著,四周一片白霧濛濛,讓人看不清稍微遠處一些的東西。現在是春天,花草叢生,古梵那院裏的山茶樹正開花著,一朵朵緋紅的花掛在翠綠的葉間,雨霧裏有種形容不出的美。


    就像古梵一樣。


    溫霖到了那院門口,發現院門是開著的,他輕輕推進去,院子裏空無一人。雲將和守琰因為要下地幹活,所以一般都起得很早,就算是這幾日臨走前休息,這時候他們也都坐在院子裏抽煙聊天了。


    溫霖並沒有馬上走進去,他楞在門口,心裏無緣由的蔓延出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於是他朝著院子裏喊了兩聲,無人應答。這時候文阿娘也走了過來,手裏提著一籃子雞蛋,看見溫霖站在門口沒進去,還有些奇怪。後來幫著喊了幾聲,發現屋裏真沒人應,於是她往裏走,溫霖也跟在她的背後。


    院裏的古榕新抽出了新葉,鬱鬱蔥蔥樹冠遮天,但它樹齡已久,枝幹有些彎曲,上麵還垂著一簇簇樹須,它就這麽孤寂的靠在院子角落,給這裏即將來臨的人去樓空平添了一份蕭條。


    文阿娘推開了屋門,屋裏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看見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平時吃飯用的四角桌依然擺放在原本的那個位置,桌上還燃著沒有燒完的白蠟燭,堆積起來的蠟油上棲息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紅色飛蛾。


    溫霖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屋裏,從看見紅色飛蛾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遺漏了什麽。


    古梵背著燭光,站在門口送他離去的背影,和那個噩夢裏的,如此相似。


    一片死寂。


    他能聽見的隻有自己耳中的嗡鳴,以及不規律的心跳聲。


    接著,屋裏傳來文阿娘的尖叫聲,她從屋子裏慌張的跑了出來,把手裏的雞蛋籃子塞在溫霖懷裏,讓他一個人在這裏等著,自己出去喊人,可是溫霖沒有回答他,隻是一動不動、雙眼放空的盯著屋裏四角桌上還在搖曳的燭火。


    過了一會,他邁開有些發軟的腿,往屋裏走去。


    屋裏彌漫著一股奇異而濃烈的香味,溫霖記得那是古梵身上才會有的、一種藥草與花淡淡糅合起來的味道。他繼續往裏麵走,直到走進古梵的房間裏。


    房間裏的窗戶沒有合上,白霧繚繞著微微有些朦朧,那些紅色的蛾子高高低低錯落著棲息在各個角落。滿房間都是血,潑濺在牆上與地上,還有那七口擺放整齊的棺材上。


    棺木並不高,但大約有兩米長,用的應該是上好的木料,外表用黑色漆的油光發亮,上麵還有很多複雜的金色雕花,六口棺材都合上了棺蓋,靜靜的置在滿房間的紅色蛾子和濛濛白霧裏,隻有中間的一口是半敞開著的,露出了一些棺底的紅色棺布。


    溫霖緩緩的走到那口半敞開的棺材前。


    從左往右數,這是第四口,溫霖透過半掩著的棺蓋看向棺內,岱若就躺在裏麵。


    她穿著繡了很多花卉圖案的淺黃色綢裙,頭發整整齊齊的梳著,雙手交疊放在胸口,一臉安詳的神情讓人覺得她隻是在沉睡著,做著一個靜謐的美夢。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再也不可能了。她的頭被人砍了下來,血噴濺了整口棺材內壁都是,就算岱若他們長生不老,但是斷了頭,怎麽也不可能活下來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論是安靜坐在院子裏縫著衣服的岱若,還是微笑著挨家挨戶送去湯團的岱若,抑或是那個溫柔的摸著自己的頭,輕聲喊著他小名的岱若。


    溫霖趴在棺材邊上,感覺自己的兩條腿不聽使喚的顫抖著。他喚了岱若一聲,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向那張溫柔而漂亮、但卻沾滿血跡的臉龐,他的眼眶通紅,但卻始終沒有流下眼淚。


    外麵的院子漸漸的嘈雜起來,應該是文阿娘在村裏喊到了人,帶著村長他們過來了。但溫霖對這些都充耳不聞,他走到另一口棺材旁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推開上麵蓋著的厚重的棺蓋。


    雲將、虔巒、守琰、岱若、業汝、聆鶴,他們全部都被屍首分離,躺在棺木裏渾身染血。


    溫霖每推開一副棺蓋,心裏就仿佛會挨上一刀,等到了聆鶴的那口棺材時,他感覺自己已經遍體鱗傷,失去了所有力氣。


    悔恨,滿腔悔恨。


    如果沒有自己的拚命挽留他們,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如果他們沒有因為自己而多留下一段時間,如果他們提早了半個月去到西藏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如果,他們隻是離開,而不是死亡,有一天他們在某處相見時,雲將還會給他各種點心,虔巒還會拿著書給他說著各種各樣的曆史奇說,守琰提著獵槍帶他去打獵,岱若會給他做好多好吃的,業汝會帶著他去爬山爬樹,聆鶴一句話都不說就那樣坐在一邊,陪著那個吃著甜糕甜餅、笑的眉眼彎彎的古梵,即使那時候他可能已經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


    看,生命就是這麽脆弱,在無意間,就如這般枯萎了。


    溫霖癱坐在地上,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灰白色的,他木訥的看著自己的手掌,上麵沾滿刺眼的血跡,都是剛才推棺蓋時染上的,都是屬於他們的。


    屋外傳來村婦們喧鬧討論的聲音,村長帶著幾個壯漢走了進來,驚得滿屋子的紅色蛾子尖叫著飛出窗去。


    溫霖從地上緩緩的爬起身子,不肯聽村長的話,隻是執拗的留在屋子裏,看著那幾個人打開最後一口棺蓋。


    他本以為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淚了,可是在看見古梵的那一刻,所有的悲拗都不再麻木。


    他失聲痛哭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梵生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百裏長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百裏長嵐並收藏梵生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