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原本並不是計劃中的移民綠島,它的森林麵積狹小,包括鳴沙山在內隻有38平方公裏,可飲用淡水湖一座,蓄水120萬方,其規格不過一座中等的微型綠島,並不滿足大規模移居要求。但方舟組織還是看重了這裏,於ic5年開始開發,建立了以生命科學院為核心,總麵積460平方公裏,常住人口24萬的宜居區,並設置了基本密閉式磁能罩,敦煌才正式成為全球人類同盟的成員。


    ——《綠島全史?敦煌》ic131年,迪普諾伊爾


    敦煌,一座平凡得讓人無法用心去記憶的綠島,灰白的城市色調和規規矩矩的井字形街道被密密麻麻地包裹在泛著些許琉璃色彩的半圓形封閉護罩之下,讓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宿舍。


    而事實上它就是一個巨大的宿舍,更確切的說,它隻是敦煌生命科學院的衍生體,就像是公元時期的“金礦鎮”“油田城”一類的存在,敦煌,就是“學院島”。


    生命科學院是現今地球上在生命科學、遺傳及基因領域學術水平最高的學府,其掌握的實驗成果及理論構架領先公元末期至少30年,領先同時代其他學府則要超過80年。


    這是一座舉足輕重的綠島,無論是在學術界還是在政界,敦煌的意見都值得所有勢力重視。


    ic60年,5月,7日,敦煌南區客用車站。


    “博士,車要開了。”磁軌月台上,一身月白色風衣的林可看著親衛女兵指揮工作人員把行李搬上列車,回頭對送行的蘇執嫣然一笑,就像個麵對情郎的女孩子,絲毫看不出方舟“聖光騎士團”首席戰將的颯爽英氣。


    “滾滾滾,伊甸那些家夥也不知道照顧一下老人家,我可100多歲了,這個年紀放哪個時代都是高壽了吧,臨了卻打著主意把我的私人保姆弄走!”


    “是保鏢,我的爺,保鏢!”


    “保鏢比保姆長進了?”蘇執一聲冷哼,對著林可一陣白眼,“你走了,我那寶貝孫女吃什麽,難道要我下廚?”


    “凝秋可以……可以……”


    “說呀,說下去,讓那丫頭下廚,你也開始嫌我老不死了?”


    “教授,這個……總有個過程的。”


    “哼,就怕程還沒過完,我就先去見墨剛了吧。”


    “教授,那個……要不我不去了?”林可意興姍姍,兩人之間不可止地沉默起來。


    “你必須去,林可。”蘇執收起那真的不能再真的憤恨表情,“墨家小子死地蹊蹺,你要查清楚,不能讓他走地不明不白。”


    “是,教授。墨钜他……可惜了。”


    “不可惜,是可恨,可憐!那些人以為我老了,哼,我倒要看看他們的屁股倒底擦幹淨沒有。”


    “您這麽確信,要不我就不查了,直接……”


    “沒用的,你殺不了他們,也許……一個也殺不了。”蘇執的語氣突然變得寞落起來,“離開那裏越久,我越是看不透某些人,現在想來,也許當年離開那裏才是最大的失算。”


    “既然這樣,那您為什麽還要讓小韻也來敦煌呢?”


    “他太小了,和凝秋一般大,留在伊甸作什麽?一個沒有能力的墨家子弟,遠離是非吧,我欠了墨家三代人命,至少在這一代,讓他們回歸平凡,做個普通人。”


    隨著蘇執低沉的話語,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沉默起來,仿佛墨家三代人的宿命降臨下來,壓得人難以喘息。


    “小韻快到了吧?”


    “那小子就是今天的火車,要不然哪有保姆出差首長送的道理。”


    “保鏢!我的爺,是保鏢!”


    “誰管你保什麽,快滾!走又不走,留又不留,看著礙眼!”


    “知道拉,爺!”林可一陣打混,閃身倒躍進車廂,“教授,那我走拉。”


    “走吧,注意安全,一切小心。”蘇執擺了擺手,真誠地向林可告別。


    “我明白。”林可鄭重地點了點頭,扭身進入專列,身後,是親衛女兵脆麗的聲音:“知會車站樓,林將軍專列發車,封閉車站,疏通軌道。”


    “是!通知車站樓封閉車站,疏通軌道!”


    “知會駕駛室、乘務室,發車。”


    “是!通知駕駛室、乘務室,發車!”


    “知會伊甸車站,林將軍專列將於四小時四十二分後到達,讓他們準備迎接事項,通知過境。”


    “是!通知伊甸車站,準備迎接!”


    “林可少將專列——極光號,發車!”


    “引擎室收到!發車!”


    “駕駛室收到!發車!”


    “車站樓收到!發車!”


    “發車!”


    隨著此起彼伏的號令,閉合式的月台開始向後向上抬起,氣壓螺絲主動脫鉤,列成等邊三角的導向輪牽引著通體月白色的“極光號”開始加速,不過百米,“極光號”已經到達懸浮速度,在引擎低沉的“嗡嗡聲”中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車站盡頭。


    幾分鍾後,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壯碩男人緩步站到了蘇執身後:“教授,極光號已經越過封閉線,小韻的那趟民客也恢複通行了,預計還有十五分鍾進站。”


    “那就陪我等會兒。”


    “誒!”壯碩男子莫明其妙地笑,仿佛得了什麽天大的好處似的,讓蘇執一陣頭疼。


    “你要是再笑成這樣,就滾蛋!”


    “啊?是!教授!這就不笑了!”說著,壯碩男子趕忙收住笑,一個跨立站到蘇執側後,“教授,有四年了吧?”


    “是啊,當年帶著小秋從伊甸出來,小韻跟著墨钜來送站,一晃可不是四年沒見了。”


    “我是說您讓我從親衛隊轉入警察係統,有四年了!”


    “真的?”


    “您不會完全不記得了吧!”


    “當然不記得,我的腦容量多寶貴,哪能用來記一個龍套的時間表。”老頭帶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回答道。


    “您不是吧,教授,好歹我們陳家三代做了您60多年的親衛,我現在大小也是警察廳長,敦煌一柱陳杜澤長官,到您嘴裏怎麽成龍套了!”


    “你都做廳長了?”老頭一臉驚容。


    “教授!”陳杜澤一腦門子都掛上了黑線。


    “才廳長嘛,不想當龍套,怎麽也得……總理吧。”蘇執玩味地笑著,拍了拍陳杜澤的肩膀,“努力啊,少……中年。”


    “怎麽可能啊!”


    “怎麽不可能,你可是人類之光蘇執的禦用親衛呢,給自己點信心嘛,不難的。”


    “教授,用宣傳部的稱謂作自稱,您真的不要臉。”


    “這叫自知之明……”


    “是特別不要臉。”


    “你很閑呐,再去看看車到了沒,我這老腿都快站斷了!”


    “是!教授”陳杜澤行了個軍禮,轉身跑下月台,“真的特別不要臉嘛……”


    “滾蛋!滾蛋!小混蛋!”


    不提這邊暴跳如雷的蘇執,在即將到站的mk-216號磁軌列車裏,墨離韻望著窗外軌道壁迷離的彩色,雙目無神,僅有的幾套換洗衣物和父親不多的存款都收拾在一個陸軍背包裏,連同父親的陣亡通知,就斜靠在腳邊,癟癟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對於一個14歲的少年來說,這些天發生的事似乎過多也過快了。


    先是父親在一次普通致極的清剿行動中戰死,一個二階的強大能力者和32名訓練有素的特種戰士,離奇地戰死在一場僅僅麵對17頭洞穴毒蛛的戰鬥中,而且是全軍覆沒。


    隨後,在墨離韻收到陣亡通知書的同一天,方舟六人執行委員會發起對削減墨家特別開支的動議,他被要求必須出席,聽證會上,墨離韻聽到動議代表對墨家在近60年中被授予的多達77項特權發起一次次口誅筆伐式的衝鋒,卻完全無視這些特權從未被使用的事實。墨家世代從軍,一脈單傳,除了爺爺墨思武,沒有家庭成員活過40歲,而爺爺也是死在任上。可連墨離韻都知道事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墨家最後一個能力者戰死了,他作為一個“凡人”,沒資格擁有這些。


    持續三天的聽證會讓墨離韻精疲力盡,他接受了全部動議,但收獲的卻是幾乎來自於整個方舟領導層的惡意,墨家被宣傳成奢靡之家,浪費民帑的典型,學校要求墨離韻休學,少年在伊甸寸步難行。直到方舟現任總裁官蘇定琛對他發出邀請,他踏上開往敦煌的磁軌列車去投奔蘇定琛的爺爺,也是墨家實際意義上的長輩蘇執,那裏還有四年未見的兒時玩伴蘇凝秋。


    磁軌列車是現今人類穿越沙漠實現綠島間交通的最主要方式,即使是最普通的民用客車速度上也不遜色於公元時期的客機,伊甸至敦煌,行程8個小時,雖然中間軌道封閉了近半小時,敦煌那毫無特色的半球型護罩也已經近在眼前。


    這些天被接蹱而至的打擊錘打地幾乎麻木的墨離韻突然有些驚惶,記憶中無敵的父親,從小長大的親切而溫柔的伊甸,什麽都變了,那老爺子呢?蘇凝秋呢?會變成什麽樣子?


    墨離韻幾乎想打碎車窗就此逃走,他害怕看到蘇執冷漠的眼神,更害怕蘇凝秋的疏離,也許和拾荒者們一樣流浪沙海,直到某一天在某個角落找到一座無人的綠島終老,或是在路途中無聲無息地戰死才是適合他的歸宿吧。


    少年胡思亂想著,甚至不知道車已進站,直到一位溫柔的乘務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才把他從自已編織的噩夢中喚醒出來。


    “到站了哦,小弟弟。”


    “到了……嗎?”


    “是呢,你看,其他乘客都下車了,在想女朋友嗎?一定是個小美人,才讓你這麽魂不守舍的,嗬。”


    “哪……哪有!我沒有女朋友的!”


    “那可惜了,小弟弟很帥呢,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快下車吧,家人該等急了。”


    “沒有家人了,他們都死了,隻剩下我了。”墨離韻的聲音低沉下來,是啊,墨家隻剩下自已了,一股遲來的悲哀鋪天蓋地地湧過來,直沒過頂。


    女乘務走上去,輕輕地把墨離韻摟進懷裏,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後背:“我也沒有家人呢,相信姐姐,他們一定不希望你為他們傷心的。因為啊,男孩子是一定要堅強的。”


    墨離韻昂起頭,看到女乘務正對著他溫柔地笑著,和照片裏的媽媽一模一樣,那樣看著他,那樣溫柔地笑。


    “我知道的,媽媽。”墨離韻在心底答應了一聲,提起地上的背包,“不會再恐懼了,無論前麵是什麽!”


    墨離韻直起身,向女乘務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向車門走去。女乘務仿佛看到一柄璀璨的利劍從少年的靈魂深處奪鞘而出,光華讓人無法直視。


    “那,姐姐,我可以要你的電話嗎?”


    “不行哦,姐姐喜歡成熟的男孩子,你太小了!”


    “不是!是……是……算了,姐姐,再見啊。”


    “快點長大哦!”


    “知道啦!”


    車站的移動月台上,蘇執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對著陳杜澤破口大罵:“你說你有個什麽用!連個車次都會看錯!”


    “真是這輛啊,教授,伊甸那裏小教授的親衛把小韻送上的車,不會錯啊。”


    “不會錯?那就是我看落了?我老眼昏花,不中用了?我頂你陳家三代的肺!人都走光了,你說那小子在哪兒呢!半路跳車了?”


    “差點哦,老爺子,您可真錯怪我陳叔了。”


    “就是嘛,教授,小韻差點就跳……跳……小韻!”


    “哪兒呢哪兒呢!臭小子真出來了?”


    “這兒呢,老爺子。”


    順著墨離韻的喊話,蘇執終於看到了墨離韻,t恤,牛仔褲,一雙土黃的陸軍作戰靴,皮膚微黑,黑色的板寸下是一對劍眉,有些偏細的丹鳳眼,挺翹的鼻梁和微微笑著的嘴,以及尚未完全褪去嬰兒肥的尖下巴,相較四年前的小男孩兒,現在的墨離韻明顯高了,健壯了,五官依稀有了墨剛的樣子。


    “小韻?哈哈,小韻!”移動月台靠上列車,墨離韻被迎上來的蘇執一把抱住,狠狠摟在懷裏,“來了好,來了好!”


    “爺爺,父親戰死了,父親戰死了啊!”壓抑了四天的情緒在蘇執有力的熊抱中噴湧而出,寬闊的敦煌車站,反複回響著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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