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迪對淩佟獻計,當然不是真的說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等是一種態度,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把事情都做在暗處,譬如得了淩佟委命的麥迪在這段時間就隻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向駐留出雲的樸天惠伸出橄欖枝。


    青衛如日中天,既然法諾爾無心問鼎,那就必定會有一個人乘著青衛的大船登上最高寶座,淩佟和托倫便是最早脫穎而出的兩個候選人。隨後胡洱如黑馬般崛起確實讓不少人心思湧動,但僅僅是一場並不成功的刺殺就澆透了這些人的熱血。這場刺殺太過隨性,隨性得讓人心寒。


    時代變了,連自保之力都匱乏的政客爭奪不了最高權力,哪怕在法諾爾圈定的框架下那些能力者和高階武者必須維係著明麵上的和諧,隻要計劃再認真一些,人員再精幹一些,難道每次遇襲都要賭一賭自己今天是不是像胡洱一樣撞了大運?即便是撞過一次大運的胡洱也明智地放棄了對戰後的企圖,他孜孜不倦地追查刺殺案,其實最根本的目的依舊是站隊,他隻想知道誰在買他的命,一伺確定,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投效到另一方的門下。他甚至遺憾法諾爾的無為,假如法諾爾有那麽一絲意願,他都可以站穩立場,不倚不靠,做一個重臣遠比做一個領袖安全,也更能實現他的抱負。


    能力者的強勢從未像今天這樣閃耀。在法諾爾不屑估算的陰暗角落裏,政治力量靜悄悄地洗牌,往先中立的,在胡洱之後意動的重鎮們風卷雲湧,除了伊甸依舊平靜如夕,大概也隻有樸天惠那裏無人問津了。


    魔鳩的身份在青衛中也是隱秘,外人眼裏看到的樸天惠隻是同盟軍中眾多叛將的一員。叛將走到哪裏都是被輕慢的,即便是其中功勳最盛的麥迪不久之前也像孤魂野鬼一樣遊蕩,更別說是一個連聖杯計劃都沒有參加的前大拾荒者,就算法諾爾把她吸納進了青衛,叛將依舊是叛將。


    或許正是因為擁有這種共同身份,麥迪才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招攬的過程異常順利,魔鳩在外飄蕩太久,除了法諾爾和李大江,她在青衛中沒有故舊,回歸以後法諾爾也沒有公開她的身份,沒有許可,她也不能公開自己的經曆。或許是法諾爾還估算著用她的能力再下一盤棋,但缺少承認和引薦,魔鳩在青衛的體係裏得到的就隻有冷遇,連胡洱都能對她欲求予奪,這一切都讓她產生疏離的恐懼,一時間淩佟的橄欖枝伸過來,她忙不迭地抓住。


    淩佟對一個降將並不在意,既然麥迪這樣的小人希望在他手下建立功勳,他就由著麥迪去做。小人之智顯於微末,既然青衛中人打不破法諾爾建立起來的框架,說不定這樣一個小人就可以,他的眼睛裏看到的破綻和機遇都是他們看不到的,法諾爾再睿智也不會例外。


    於是淩佟給予了樸天惠最大的禮遇,在麥迪的安排下,他甚至拿托倫和安木羅的關係來解讀兩人,歪打正著,比淩佟更早加入青衛的魔鳩需要的正是這樣的承認。


    “既然淩先生不希望我向法諾爾大人提出調職申請,我想他應該有更重要的任務需要我去完成,說吧。”全息屏幕前,樸天惠一臉清冷。


    因為參與了對拾荒者聯盟的剿滅戰,麥迪曾仔細研究過這位大拾荒者。樸天惠不是一位優秀的領袖,她過於感性,情緒細膩,或許不笨,但大多數時候支配她的是情感而不是理智,和站在全息屏幕對麵的這個人完全就是兩個人,麥迪有一種強烈的不適感。


    “大人確實有這方麵的考慮,不過卻不是全部。”他仔細推敲自己要說的話,人格巨變的人最難打交道,他們偏執,容易鑽牛角尖,“大人和托倫不同,從沒想過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鎖在獅城這麽個小地方。您是大人的盟友,更應該把持出雲的力量。托倫和安木羅一體兩麵,您二位卻應該各執一方。”


    “要我收服胡洱?”樸天惠皺皺眉,麥迪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很不喜歡,魔鳩百變,她的本性反而純粹,也隻有這樣才能演誰像誰不露痕跡。不過她以為在和其他青衛的交流中不需要偽裝,誰知道正因為這樣反而引起了別人的顧忌,“或者是殺掉他,強勢接管軍隊?”


    “不不不,大人需要胡洱閣下的頭腦。殺掉這樣一個不具有威脅的智者,這種蠢事也隻有托倫那幫人才幹得出來。”麥迪趕緊解釋,樸天惠幹脆得讓他發狂,這還是那個有些優柔寡斷的大拾荒者嗎?


    “收服?胡洱願意?在他眼裏我隻是一個稍有些能力的下屬罷了,大概相當於一個營的坦克部隊或是半個團的機械化步兵。你能想象一個坦克營長或是一個步兵團長讓胡洱交權?”全息投影裏,樸天惠翹著嘴角,滿臉嘲諷。


    “您是青衛,又是能力者,隻要在恰當的時候讓他知道您和大人的同盟關係,胡洱沒有理由不服從。”


    “恰當的時候?”樸天惠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比如您讓他知道到底是誰要他的命。”麥迪兜住手,老神在在,“這次刺殺對我們是有好處的,我想胡洱已經不再奢望最高權力了,即便他的手腕更高明,可惜命卻隻有一條,丟了就是丟了。”


    “那就要幫他破案是吧。”


    “您不是已經在做了嗎?盡全力找到那個狙擊手就好。”


    ……


    樸天惠迎著風站在亞洲館的天台上。極目遠眺,大雪山南麓一層層的房屋平鋪下去,像是種植人口的梯田。


    這種景色她很熟悉,以前是以羅拉吉爾的身份從燈塔的觀景台向下看,現在是以樸天惠的身份從亞洲館或是美洲館的天台。麥迪說的輕描淡寫,但她卻知道這個任務的不確定性有多大。


    為了破獲這起刺殺案,胡洱已經在出雲實行了兩周的戒嚴,但誰都知道,十萬人是無法徹底封鎖出雲的。不說她8000平方公裏的麵積,單是出雲的格局就造成這種封鎖漏洞百出。


    以大雪山為中心,出雲幾乎所有的人口和建築都在山上,從山腳到山頂,平原是濃密的原始叢林,沒有磁能護罩,這種結構哪怕是再多上十萬人都封鎖不過來,如果那個狙擊手想逃,他隨時都可以潛離出雲,隻要躲進日本島的任何一個微型綠島就行了。出入日本島的唯一陸地通道確實是對馬海床,可是戒嚴難持久,他躲上一個月,胡洱就必須解除許進不許出的禁令,不然出雲就會崩潰。所以雖然早就接到了胡洱的命令,但樸天惠對搜捕狙擊手並不熱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因為她根本不相信這個殺手現在依舊會留在出雲。


    誰知道畫風突變,一個突如其來的盟約,她反倒成了那個必須要抓住狙擊手的人。她擅長潛伏也擅長追捕,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個狙擊手還會留在出雲嗎?思來想去還是要從胡洱身上想辦法,哪怕相處再不愉快,胡洱的智力她從不否定,至少比那個管殺不管埋的麥迪要可靠地多。


    歎了口氣,樸天惠一躍跳下天台,腳尖在純白的砂壁上輕點,幾個僅有腳掌寬的落腳點恰到好處地從砂壁上凸出來,讓她踩踏著跳下高樓。胡洱就在燈塔裏,那裏也是駐軍的總指揮部,她需要和這個還摸不著影的下屬好好談談。


    “報告,樸天惠請見!”


    “進來吧。”胡洱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麵,支著下巴,不遠處是出雲的全息地圖,包括大雪山在內,所有的人居區和道路都被淡紅色包圍,磁軌車站和連接各山峰的輕軌站豔紅一片,這是封鎖的重點區域。他動用了3萬多人,3個師的兵力,這也是他能設置的最大程度封鎖,再投入更多的人也不過是提升兵力密度,封鎖的區域不會增加。但狄利爾魏斯依舊沒有落網。軍士一無所獲,偵探傷亡慘重,他對這個來自格林尼治的二階武者束手無策。


    “閣下,我來匯報狙擊手追捕情況。”樸天惠夾著軍帽一板一眼的匯報,長長的黑絲被她束成馬尾,英姿颯爽。


    作為青衛當中的普通人,胡洱其實對那些降將沒有太多的抵觸,如果換一個人他也願意折節收服,但樸天惠……


    拾荒者聯盟居於出雲,作為前環太平洋聯盟的總統,他和留駐總部的兩位大拾荒者多有交集,樸天惠他很熟悉,或許缺乏才能和天分,但絕不是一個會因勢而降的人,沒想到她不僅陣前反水,還降得這麽徹底,可以說她那一刀直接導致了安迪的自爆。


    難道她多年的堅忍都是裝出來的嗎?再次接觸,雙方的身份天翻地覆,甚至不知原因地成了同誌,胡洱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女人。對於看不透的人,他本能的提防和疏遠。


    “說說吧,貴部是怎麽追捕的?”在胡洱的軍隊中,樸天惠直接負責戰區直屬特務團,這是一支精銳力量,包括五分之一的武者和五分之四的精銳特種士兵,是出雲十萬人駐軍的精華力量。他曾寄希望於這支部隊把狄利爾揪出來,但樸天惠的應對就在案頭,顯然,她從來沒有對這件公務上心過。


    “我們至今沒有進行過任何布置。”出乎意料的,樸天惠幹脆利落的承認自己之前的工作狀態,“因為我懷疑這個狙擊手已經離開出雲,任何行動都沒有意義。”


    “您是來勸誡我解除封鎖的嗎?”胡洱訕笑,“誰拜托您來的?出雲島政府?地方財團?您是這裏的地頭蛇,和這些人應該很熟悉。”


    “是否繼續封鎖和我沒有關係,那是您的工作。”樸天惠這次過來似乎就是來出人意料的,每句話都讓胡洱意外,其中最意外的,就是他居然從話裏聽出了一些別樣的味道,似乎她準備認真發起追捕了。


    “您不是來勸我解除封鎖的?兩周戒嚴,許進不許出對出雲的傷害很大,這個綠島還沒從剿滅拾荒者時的封鎖當中恢複過來,從我了解的情況來看,所有人都在苦苦支撐。”


    “我說過,是否繼續戒嚴是您的工作。我隻想知道,您怎麽判斷這個狙擊手依然在出雲。”太意外了,樸天惠居然真的是為了追捕行動本身來的,她似乎隻想確定狄利爾魏斯的蹤跡,隻要他還在出雲,樸天惠和她的特務團似乎就會出手。


    胡洱站起來,走到樸天惠麵前。這個老牌拾荒者目不斜視,身體站得筆直,身上沒有冒險家的氣質,比任何一個軍人都像軍人。


    “你真的隻想知道那個狙擊手是不是還在出雲?”


    “請您不吝解惑。”


    胡洱終於請樸天惠做下,新任副官送上咖啡,輕輕退了出去。


    “我確定他還在出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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