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幫逃之夭夭,餘下人心無鬥誌,白羅刹悉數看在眼裏。其時她早已獲悉劍陣命門,但狡詐之人行事總歸謹慎,原是她故意激將鹽幫幫眾,令他們率先以性命相試。如今賠上一班人性命,劍陣依舊牢不可破,白羅刹便也不敢小覷。


    玄虛子於屋頂苦戰不下,卻見弟子們劍陣得勢心中稍慰。他自思時下內力受損,對付三人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遂生一念,便對靈臂螳螂董義好言勸道:“足下那位兄弟皮糙肉厚,身上不過破了幾道口子,失血過多昏過去罷了,幸而未傷及髒腑。貧道這裏有幾顆玄門內丹,最是止血的靈藥,倘若你給他服下並盡快帶去醫治,保全他性命尚不算晚。”


    董義自與李元彪結為星月雙雄,縱橫江淮罕逢敵手,何曾想過此時義弟會在這偏僻道觀竟有性命之憂。他始見李元彪倒地不起,驚迮之下竟以為其殞命當場,故而悲憤填膺對玄虛子殺招用盡。此刻他盛怒未竭,甫聽玄虛子說兄弟李元彪尚有生還之機,心下陡然轉喜,卻又將信將疑,詰問道:“你玄虛子狡兔三窟,我如何曉得你話中虛實?”


    玄虛子捋髯說道:“貧道從不以性命相戲,足下若再狐疑耽擱,隻怕他再也無藥能救了。”


    董義眼瞅李元彪命在旦夕,隻好姑且聽信玄虛子之言,因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丹藥果能使我義弟無恙,今日仇怨算是一筆代銷。若他因此丟了性命,我董義就算尋遍天南海北,也絕不饒你!”


    這話被樸刀漢子和長槍漢子聽見極為惱火,一人斥道:“董兄萬萬不可!我等承托奉命,倘若半途而廢,日後也會遭人追殺!”


    董義冷哼一聲,朗然道:“我與義弟誓同生死,他若不在世上,我又豈肯獨活?!”


    玄虛子雖不恥他綠林為盜,卻也不禁為這番重情重義之言叫好稱快:“好!是條好漢!”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藥瓶扔給董義。


    董義抄手接過,拈了一顆給李元彪喂下,收了兵器拱手揖別道:“我兄弟二人本就江湖淪落,四海為家,原不該貪圖什麽安逸,那三百兩白銀和官府赦令還是留給二位享用罷,董某就此別過了!”言畢背起李元彪便從房後躍下,消失在雨夜之中。


    那兩名漢子怒氣更衝,二話不說,手執兵刃直奔玄虛子來鬥。一人掄起大刀颼颼作響,攻他上路;一人挺直長槍上下翻花,攻他下路。玄虛子左右開弓同二人相鬥幾合,竟也能與他們平分秋色。待他正欲使出迅猛劍招,不料左肩一酸,眼前昏黑,立時便要暈倒。


    玄虛子趕忙收住身法,勉強以劍支撐,堪堪將身體立住。原來射入他左肩的一根細針帶毒,全仗他內力渾厚方可抗到現在。時下藥力正猛,憑他武功再高終究也難抵發作。饒是那兩個漢子與玄虛子過招吃盡苦頭,眼下雖見玄虛子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竟也遲疑不絕未敢冒進。


    玄虛子立在高處,縱然身中劇毒,耳目卻依舊開闊。他透過淅瀝雨聲,隱隱聽見山下江水拍岸,又側目朝江邊覷望,依稀見到一點船火起起伏伏。驀然他屈指一算,心中又喜又悲,暗自喟歎道:“若我命不該絕,今夜自是有故人來訪。唉!隻怪我太過大意,遭了奸人暗算。如今是生是死,也隻好交由旁人定奪了……”歎罷,他將手中長劍一撇,緩緩閉上雙目,兀自倒了下去。那兩名黑衣漢子見狀互遞眼色,解開腰間麻繩縛緊玄虛子,合力將他解下房頂。


    眾道士見師父被擒,紛紛大驚失色。正值他們意亂心慌之際,猝然又有數十根飛針密集襲來,陣中被射中者大半。


    數仗之外仇戎滿臉陰鷙,手持一個“鐵蓮蓬”獨立在毒針射來方向。這“鐵蓮蓬”正是江南百花樓揚名武器——百花千蜂刺。這種暗器機簧精密構置巧妙,隻是裏麵飛針一發而盡,若要再次使用,頗需費一番周折。先前仇戎因“日月雙雄”幫忙格擋,僥幸避過玄虛子劍铓,遂至暗處重置暗器機關。這會子功夫也僅裝好三成飛針,但即便隻有三成,其威力也巨大,方才那出其不意一發足使撒星劍陣大亂陣腳。


    白羅刹揆時度勢幾乎同時並舉,使出獨門武器“砭骨索”。這砭骨索上盡是銳利刀片,收合時藏鋒斂刃平滑無比,鋪開時卻如一條長蛇鱗片奓起。白羅刹將砭骨索揮舞的呼呼作響,驟然她手腕一沉,長索直入正纏住宋守脖頸。隨即她反手疾扯,竟將他項上人頭生生割下。


    白羅刹把人頭拋向半空,跟著送出手中白傘,傘尖不偏不倚直插進人頭。白傘飛旋,載著這顆頭顱從劍陣掠過,鮮血淋漓四濺,道士們驚恐萬狀,片刻間作鳥獸散。


    這些道士本就武功微末,受驚後仿佛丟了魂魄一般。黑夜叉亮出“寒鐵匕首”,使出“奪命追魂步”的功夫,幾招之內便刺死七八個道士。眾黑衣漢子頓時士氣大振,一並便將各處退路封死。


    沒了撒星劍陣,道士們哪還是這些黑衣漢子對手。頃刻間道士中僅活下三人。這三個道士伏在地上哆哆嗦嗦,跑也跑不得,打也打不過,目目相覷跪地告饒道:“求好漢爺爺饒命!好漢爺爺饒命………”


    一個黑衣漢子罵道:“呸!方才在陣中,一個個不都神氣活現麽?如今惹惱了爺爺又來討饒,哪有這般道理?”


    “好漢爺爺,方才全是誤會……求您饒了小的們這條賤命,小的們一定每日燒香拜佛給爺爺們積福積德……”


    “呦嗬,怪哉!這道士不拜玉帝老君,反倒拜起佛菩薩來,直娘的這裏是個道觀還是個佛寺?”黑衣漢子話未說完,院子裏已是一片哄笑。


    “小的們來太和觀本就為了混口飯吃,求幾位爺爺高抬貴手留條生路。小的們願把這兩年攢下的錢兩統統孝敬給爺爺們。”道士苦苦哀求道。


    仇戎在一旁聽著,心裏倒是明白。這三個道士上山最晚,平日借著采辦貨物等差事,在山下打著太和觀幌子驅邪捉鬼,招搖撞騙,背地裏著實落了不少銀子。


    黑衣漢子不屑道:“就憑你們幾個能有幾個臭錢?還真他娘把爺爺們當做是山賊了!告訴你,爺爺來這兒那是公幹,吃的都是皇糧!”


    “好了,都給我住嘴,先辦正事要緊!”仇戎瞪那黑衣漢子一眼。那漢子自覺失言,兀自退了回去。


    此時大雨緩慢停了下來,太和觀漸趨寧靜,另一個黑衣漢子對三個道士說道:“爺爺沒空與你們閑敘,你們可知這觀裏有個寶物現在何處?若是上交出來,興許真就放了你們!”


    仇戎滿心鄙夷道:“我在此處做了一年“大師兄”,尚不曾見過那寶物,他們卻從如何知曉?”於此根本不予理會,轉向玄虛子走了去。


    玄虛子此時倒在院子中央,頭昏力乏,早被人用刀架住脖子合圍起來。仇戎奪過一把長劍指著他眉心罵道:“牛鼻子算你命硬!快說寶物藏哪兒了,否則連你這幾個徒弟一起活剮了!”


    之前玄虛子早趁人不察意會給那三個弟子,暗指柏樹上的鴉巢裏藏有東西。此刻他閉目養神,一言不發。仇戎見玄虛子被擒,卻依舊一副桀驁之態,厭恨之下磨牙鑿齒。


    一個道士聽說要被活剮,忙用手指道:“回爺爺的話,那寶物就在…就在那樹上的鴉巢裏。”


    “胡說!你不過是個新來弟子,怎會知有寶物藏在裏麵?”仇戎叱道。


    那道士被問住,想要說出是師父意會給自己的實情,便覷了一眼玄虛子,卻見他閉上雙眼一言不發,不禁心裏打鼓:“我向這幫強人求饒已然背叛了師門。師父指給我藏寶所在,若這鴉巢中空無一物,師父他老人家又不承認,豈不是要惹怒這些人,到頭來罪責全在我身上。若這寶物被找到,他們要滅口,我豈不是也難逃一死?這可如何是好……”他一時想不通透,又被仇戎咄咄逼問,萬難之下竟胡謅說道:“師父在鴉巢裏藏物是我親眼所見,你又不是我太和觀弟子,如何便知裏麵沒有?”


    “放肆!怎麽和爺爺回話?!”一個黑衣漢子喝道。


    仇戎衝那黑衣漢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不計較。自他上次夜探靜室險被玄虛子擒獲,說話行事更加謹慎。他用千麵易容術掩蓋身份,自認無人說破就算尚未敗露。方才他對性急發問原本頗有走嘴,如今又被那道士反問住頓覺心怯,索性不再多言,交由手下拷問。


    恰在這時,忽聽外麵傳來兩人腳步聲。這聲音不急不促,卻使人聽得真切,仿佛由兩個步履極為沉重之人發出。眾人聽得好生奇怪,腳步聲中頓然傳來一句:“阿彌陀佛!玄虛子道長武功卓絕,卻未能調教好門下弟子,可惜,可歎!”


    “道長早年在江湖上懲奸除惡、行俠仗義,為此甚至不惜性命。今日門內卻多貪生怕死之徒,當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淪亡那!”腳步聲處另一聲音歎道。


    玄虛子聽後愧怍萬分,顫聲應道:“兩位大師言重了。貧道這些弟子都是一些尋常百姓,是貧道對不住他們……”話中不勝傷感。


    “什麽人,在這裏鬼鬼祟祟?”仇戎叱問道。


    “鬼鬼祟祟之人恐怕是各位施主吧?”這聲音由遠及近,俄見一胖一瘦兩個和尚走進院門,一人手執禪杖頭戴箬笠;一人背斜戒刀雙腳赤足。


    這兩個和尚本是一路跋山涉水、櫛風沐雨,卻被燈籠映的臉頰通紅、容光煥發,絲毫不顯疲憊之態。黑夜叉和白羅刹兩人觀這二僧步態輕盈,腳步之聲卻如此沉重,已覺知他們是內功高手,一時未敢怠慢,隻好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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