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瞄準,但維克斯無法確認裏昂是否能發現刃蟲毒龍的存在。


    他前世的遊戲經驗讓他清楚,人類很難在肉體強大的高階獵人麵前隱藏呼吸,大部分魔物也不能,但設計師總會去創造善於隱藏的魔物,它們是很難被這麽簡單注意到的。


    維克斯選擇蛇類血脈作為基底,是希望它隱藏能力強一些,這能高到什麽程度,他無法確認。


    站在對麵的裏昂好像沒有察覺,隻是繼續開口道:


    “是啊,誰都有秘密,我也有。”


    “你來曆如此特別,你也理應特別。我探索過這世界上很多不為人知的隱秘之地,見過太多神秘,上古廢墟裏有不少東西看著很普通,但是條件合適的時候,它就會發生變化,也因此死了不少人。”


    他輕笑一聲:“公會顯然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不想輕易放過你。”


    裏昂沒往“重生”、“經曆過一段人生的靈魂”方麵去說,讓維克斯略微鬆了口氣。


    這些東西,可能會成為他再度被關押研究的契機,而這一回他估計就再也出不來了。


    原本,他已經神經完全緊繃,隨時都準備將意誌傳遞給貓貓,讓它展開攻擊。


    維克斯道:“這麽說,你是在幫我?”


    “在你的角度看來,差不多吧。”


    “那你想要得到什麽呢?”


    “啊,這就說到我今晚的目的了。”


    裏昂邁開步子走向維克斯,後者則退步拉開距離,走了幾步後,裏昂好像放棄了,又停下腳步。


    “我找你,是因為時間不多了。”


    “時間?”


    對此,維克斯大概有點概念。


    剛剛那兩人的話裏已經透露出來,在他被審判庭放走前,公會戰力全被支走了。這些人總會回來,中間的時間就是用來運作什麽的時間。


    之前他還疑惑過,為什麽六星的深岩毒龍出現在輝白城,總部沒有馬上出現高階騎士來阻止。


    當高階騎士和獵人們——尤其是律法院的另外兩位律令騎士回歸後,事情就都會回到先前維克斯疑惑過為什麽不那樣發生的正軌上。


    “有大事要發生了。”裏昂道。


    “我的身份能在大事裏起到什麽作用嗎?”


    “不不不,你誤解了,你完全沒用。”裏昂道。


    維克斯差點笑出聲。


    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被小瞧了,而是他心裏出現了一種荒謬感。


    這話怎麽一開始沒人說?


    從他從水晶蛋中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是“有用”的,哦,或許在蛋裏就是這樣。


    因為“有用”,他在狹窄的小屋裏度過了十六年,每一次離開,他都會被灌下各種藥劑,有些苦得他從舌尖經過食道甚至到胃都會發抖,有些讓他覺得渾身燃燒,有些帶著惡臭,回去以後幾十天都能在呼吸時感覺到。


    後來,孤獨讓他覺得,隻要能走出房間喘口氣,就算喝藥,被抽血切肉,被各種光線照射,都不算什麽了。


    但他內心深處又明確的知道,為了不受到痛苦而接受這非人的待遇,是自己在踐踏自己的尊嚴。


    這內心的交戰無人知曉,而這存放心靈的身體卻飽受折磨。


    時而饑餓到發瘋,時而被撐到嘔吐,醒時被如潮水的困倦纏身,睡時被雜亂的腦內思想折磨。


    坐在昏暗的房間裏,眼前熟悉到過分的景物會變得模糊,然後成為印在心靈上的風景,這風景是一根根鐵檻,是徹底關住內心的牢籠。


    那時候,怎麽沒人來說一句“你沒用”?


    希望你真的用不上我。維克斯看著裏昂。


    “哦,表情別那麽認真嘛。”裏昂舉起雙掌。


    他接著道:“你對於我們要做的事完全沒什麽影響,放你出來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


    “我和黛安娜的家族,為了晶冠龍蛋付出了一切,當初培養八星魔物騎士的美夢破滅後,我們提議過收養你。


    “當然了,家族也是想找到你身上的力量加以利用。不過律法院內部有家族的敵人,還有為了得到龍蛋過程中得罪的新敵人,再加上學術院也有人對你感興趣,你的命運便被敲定了,以大義的名義。


    “但從各種角度來看,你能產生的好處,都該給我們家吧?”


    裏昂說這句話時,臉上雖然笑著,但維克斯已經看見了他的眼神,這和剛剛他隨手幹掉兩個律法院成員時沒什麽兩樣。


    “所以呢?”維克斯道。


    “所以有這麽個機會把你放出來,我就想看看你會不會出現什麽變化啊。送去和我妹妹交流一番正好,萬一她能解開心結,由於你和我們家接近,產生的好處也能直接作用於我們家啊,雙贏。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說的真話啊。”裏昂笑道,“這對你不也是好處嗎,你重獲自由了啊。”


    “確實,我十分感謝您呢。”維克斯臉上掛起了那十六年裏練出來的完美微笑。


    裏昂撓了撓後腦勺:“最讓我意外的,是你確實很有能耐,真的讓黛安娜的精神大為振奮,已經十多年沒看到她那樣了。”


    “十六年前她遭遇最後隻能得到一枚岩火龍蛋的打擊後,整個人的心智似乎都沒有成長,你陪她過家家,效果很好,感謝你。


    “但是馬上就會有很多事情發生,我希望你能繼續待在她身邊,這就是我今晚專門來找你的目的。”


    維克斯麵露微笑道:“就這樣嗎?這不是我本來就在做的事嗎?”


    默默積蓄力量時,他確實不想應付黛安娜,但最後還是在她身上花了時間。


    裏昂搖頭:“確實是這樣,但是我需要一個保證。”


    “好,我保證。”


    “不是這個。”


    裏昂指著維克斯的頸環:“那個東西,是公會對你的束縛。隻要沒有它,你躲起來,他們便無法發現。”


    “製作這個頸環的共鳴石很難摧毀,”裏昂從衣兜裏取出一個玻璃膠囊,“我有可以幫你摧毀它的東西,這是給你的報酬。”


    男獵人手裏的膠囊維克斯不能再熟悉,他自己也同樣準備了一個。


    膠囊裏麵的液體和深岩毒龍毒液顏色質地完全一樣。


    裏昂接著道:“給你報酬後,你對於任何人都是失控狀態,所以我要的保證是這個——”


    他又把手伸進衣兜,然後取出了一個同樣的頸環。


    維克斯嗤的笑了一聲。


    他忍不住了,他也不想再維持那種和善的微笑了。


    掛著譏諷的神情,維克斯問道:“這前後有什麽區別呢?”


    “不一樣,公會的目的是把你徹底研究透,而我隻是需要你暫時待在黛安娜身邊,當時機成熟後,我會幫你解開它。”


    嗯,維克斯完全相信了。


    才怪。


    他身負穿越者和遊戲麵板、血脈係統這些秘密,裏昂早已敏銳的察覺到他實力提升較快。被裏昂套上頸環,隨時能獲取自己的信息,還真能保守住秘密嗎?


    發現他身上的更多特異之處後,他真的會如所說那樣解開頸環嗎?


    為了不被發現,要繼續裝作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小男孩是嗎,這與先前又有什麽分別。


    維克斯內心冷笑了一聲又一聲。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隻是從一個套進入了另一個套。


    好不容易重見天日,想開始提升實力,全屬性1點的他求職無門,也沒實力去野外狩獵。


    突然出現一個裏昂,他認為這是機會,因為不管是強行去狩獵還是接受當時眼前的機會,他都要冒著一定的風險。


    那時的他確實也沒得選,因為後者的風險小太多了。


    一場交易,裏昂提供好處,維克斯賠黛安娜過家家。


    裏昂不也說,他完成的不錯嗎。


    維克斯也一度對裏昂有謝意,他提供的魔物食材,成為他能提取到的第一筆血脈。


    夜色之下,裏昂拿著頸環走向維克斯,這回不管維克斯再怎麽往後退步,裏昂都沒再停下腳步。


    離得近一些以後,維克斯看清楚這個新的頸環,它上麵的可不是共鳴石!


    這是“坐標石”!


    這世上所有的奇石都產自古空山,連帶磁鏈劍這種大受玩家歡迎的武器的原材料在內。所以古空山也被看做是設計師專門打造的一個刷取奇石材料的地圖。


    有一種古空山的珍貴產品,叫做“星眼石”,這種石頭內部存在被稱作“星之淚”的液體。


    把兩塊星眼石放在一起,大的星眼石就會吸走小的那一塊內部的星之淚。


    經過這種處理後,較小的星眼石被叫做“坐標石”,而較大的則是“陣盤石”。


    在陣盤石上,能顯示出坐標石和它的相對位置。


    這是最好的追蹤道具,到遊戲後期,強大魔物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高水平玩家都是用裝入坐標石道具固定在魔物身上,來追蹤魔物蹤跡的。


    和共鳴石不一樣的是,傳說星眼石是一顆星星內部的純粹能量凝結而成,這世上不存在能摧毀它們的方法。坐標石陣盤石同理。


    鑲嵌這顆坐標石的頸環通體金黃,一點微弱的光芒都能在表麵反射五彩色澤,維克斯馬上就看出這是用炎獄合金做成的。


    這是另一種號稱無法摧毀的材料,不過還是存在摧毀它的辦法的。


    那就是在八星危險度魔物的全力能量攻擊下,它有可能損毀。


    用自己的脖子去直麵接下這種攻擊?


    維克斯憑自己對這個世界各種材料和道具的理解,隻是想要他陪黛安娜玩過家家,需要用這種東西嗎?但如果是針對晶冠龍的後裔,似乎就沒什麽問題了。


    “沒必要做到這一步吧?”維克斯勉強的,在底線的邊緣進行最後一次溝通的嚐試。


    “有。”


    嗯,有,有,有,有是吧?


    腦海突然嗡的一聲,維克斯耳側到脖頸都是血流上湧帶來的劇烈搏動。


    他眼前飛速的閃過了一個畫麵,那是他離開魔物公會時,在心中決定一定會複仇的同時烙印下的公會大門的畫麵。


    為什麽要複仇?為什麽?


    因為已燃燒起來的怒火,一定要有燒毀的對象。


    但這團火,真正的本質,真正對維克斯重要的是——它的柴薪。


    那柴薪便是不想再回到那被囚禁的將近六千個日夜的決心。


    為了這種決心,他一定要獲取力量。


    維克斯的情感,順著心靈鏈接傳遞到了纏在手臂上的貓貓身上,而他也接收到了它傳來的怒意和殺意。


    還好有你。


    心靈鏈接中,貓貓叫了一聲,似乎在給維克斯打氣。


    這就是他的力量,是他前幾天冒著所有的風險都要換來的東西。


    前世的遊戲經驗讓他能確認一件事——就算是站在頂點的九星級獵人,也不可能在不穿戴防具的情況下正麵接下深岩毒龍的毒液。


    魔物幻想這個遊戲的設定裏,人類的肉體和魔物是有著先天的格差的,人類與魔物拉近距離,要麽靠和魔物協同作戰,要麽利用魔物一身精華打造的防具和武器。


    有很多追求極限的頭部玩家雖然會裸裝挑戰某些BOSS,但那樣的前提是武器足以破甲,以及全程不被它的攻擊打中。


    裏昂的外衣之下應該有著防具,而他的頭部此刻完全裸露。


    維克斯長長呼出一口氣,昂起頭,和一步步走向他的獵人對視。


    “如果我說不呢?”


    裏昂一臉平淡的說道:“那很遺憾,如果你不能為我所用,為了防止你真的有什麽頂級魔物的能力,我隻能在這裏終結你的生命了。”


    “彼此彼此。”


    從剛剛開始,維克斯的手袖就一直保持著瞄準。


    在他寬大袖口的陰影下,一條墨綠色的幼龍探出了頭。


    在裏昂強大的動態視覺下,他清楚的看見了這條幼龍張開大嘴,下顎像蛇一樣裂向兩邊,中間隻有一層皮膜連接。


    從這大口的深處,一團墨綠的毒液猛地射出,劈頭蓋臉的朝他罩下。


    “呃啊啊啊啊啊!”


    深夜的小巷裏,一聲慘叫劃破天空。


    高階獵人的反應速度和肉體動作極快,所以,這救下了他。


    毒液沒有全部命中,隻是有幾滴濺到了他的臉上。


    猛烈的毒液迅速的融毀血肉,裏昂豐富的經驗馬上判斷出,即便是他這樣有著強大的肉體的獵人,這毒繼續擴散下去,也會奪走他的生命。


    他跪在地上,果斷取出獵刀,割下大部分臉上的皮膚。


    為了轉移劇痛,他一拳拳砸在地麵上,厚實的石磚在第一擊就粉碎,之後裂開的是石磚下麵的土地,承受著獵人狂野力量的大地通過擴散的裂紋把力量傳導開去。


    小巷兩側的高牆碎裂倒塌,裂痕攀上四周的房屋,灰塵撲撲簌簌的抖落。


    “水晶誕生者——!”


    裏昂站起身,一腳重踏在地麵,岩土四散,在全力發出的巨力加持下,他蘊含魔物般力量的身軀直接飛躍兩條街道,追上了騎在鞍座翼龍背上正低空起飛的維克斯。


    裏昂落地後,再度發力,空氣似乎都發出一聲猛震,這回他直接像炮彈一樣衝向空中維克斯,他張開雙臂,半張被切掉的臉和爛掉的一隻眼球使他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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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刃蟲毒龍爬上維克斯的肩膀,對著裏昂又是一口毒液。


    裏昂扭轉身子躲開,前進的力道頓時一泄,他從半空落到了地麵。而翼龍已經爬升到了足夠的高度,他再也無法追上。


    “啊啊啊啊!”


    裏昂憤怒的咆哮被甩在身後,維克斯頭也不回的騎著鞍座翼龍衝向了龍骨山。


    裏昂這時應該是悔恨輕敵?還是因劇痛和失去一隻眼怒不可遏?


    維克斯不想猜這些,因為沒有意義,他知道,之後他一定會受到魔物公會和裏昂所在勢力的瘋狂追殺。


    時常地震導致魔物發狂的龍骨山此刻危機四伏,卻是他唯一能躲避的地點。


    行吧,都來吧,看誰能活到最後。


    維克斯麵露猙獰的表情,肩上的刃蟲毒龍嘶嘶低吼。


    龍骨山樹林的邊緣,一群迅盜龍在那裏活動。


    看到降低高度準備直接飛進樹林的維克斯,迅盜龍們身體蓄力,準備攻擊。


    “死!”


    “嗷——!”


    維克斯和刃蟲毒龍一起發出怒吼,小毒龍縱身飛起,一道幻影閃過,迅盜龍全部失去了生機。


    在這群魔物的屍體中間,一根被溶解的頸環靜靜躺在那裏,它和這堆屍體一起浸泡在毒液中,慢慢的融進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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