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就是好啊!”這是甫少更第一百零一次的感歎,靜兒在旁邊聽著撇了撇嘴。


    此時此刻他們三個正十分悠哉的坐在一架牛車上。


    拉車的兩頭青牛毛色油光水滑,十分健壯,車拉得又快又穩。啞叔坐在車篷外麵隔空揮著響鞭,那啪啪的聲響又清又脆。


    甫少更滿足極了,按耐不住又把懷裏的銀票掏出來,沾著口水點了一遍。天可憐見,她甫少更什麽時候過過缺錢的日子。


    三個人剛從“娘娘座”裏逃出來時,身上沒錢沒糧,肉脯就水,吃的屎都拉不出來。徒步走了幾十裏路才摸到一個叫安平的小村。


    到了晚上隻好夜宿荒郊野嶺。


    沒想到倒黴催的,一共停留兩晚,第一晚就撞見牛老頭埋女兒,第二晚又撞見牛老頭哭墳。


    甫少更索性就直接進城,把李扇多年攢下的金銀財寶搜刮個幹淨。什麽寶石頭麵項鏈珍珠一概拉到黑市上低價賣掉,換成了厚厚的一遝銀票和一大包碎銀。


    那栽贓到裏正身上的不過是李家財富的九牛一毛。


    “一個小小的員外郎,居然能斂財如此之多”甫少更感慨:“要不是我還有大事,我也想在這地方買房落戶,讓你們叫我一聲顧老爺,哈哈哈哈。”說的擠眉弄眼,十分快活。


    靜兒無語。她從小就是個不善言辭的姑娘,以前覺得自己不善言辭是個缺點,現在覺得絕對是個優點,每當接不上話時她就低頭當個木頭。


    靜兒在修整自己手中的一張人皮麵具,這是應甫少更要求做的,人皮麵具要一直遮到脖子下麵,還要搭配兩隻人皮手套。問為什麽,甫少更答:遮白。


    甫少更說皮膚太白的漂亮小姑娘絕對不如皮膚很黑的醜小夥子說話好使。今後她恐怕要經常使用,要靜兒務必好好保養。


    手裏有錢底氣就足,三人在都建最好的酒樓吃了一個最上等的席麵,吃完還帶了幾盒最好的點心上路。直到此時此刻,甫少更才覺得,這才像是一個還不錯的新開始。


    牛車坐的時間一長,三人無話,都覺得乏味。再熱鬧的街市也逐漸看膩了,甫少更甚至有點懷念藥王穀裏的星空和草原。


    甫少更決定雕點東西。


    甫少更幼時定力不足,師父便讓她培養一個愛好。


    每當心靜不下來,就做一件有興趣的事情,甫少更就選擇了雕刻。雕著雕著,甫少更就發現時間過去了很久,心如止水,連心髒都能跳慢半拍。過去這個狀態是思考大事的最好狀態。


    現在這個狀態是打發時間的最好狀態。


    從藥王穀裏帶出的那把小刀在甫少更的手指之間轉動的像穿花蝴蝶,甫少更發現新的身體很好用,手指又細又長,非常靈活。


    她撬下拇指大一塊胎玉,用小刀上下翻飛地雕起來,不多時就雕出了一個壁虎抱葫蘆。壁虎的腳趾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觸手溫暖。


    甫少更很滿意這個小掛件,又仔細地在上麵刻了一個“靜”,轉手送給了靜兒。


    靜兒接過來看看,綻出一個很大的笑容,直說很可愛。


    甫少更又給啞叔雕了一個竹報平安,又在上麵刻了一個“韓”。隻見啞叔接過去仔細看了一眼,“嗯”了一聲便收進了懷裏。


    甫少更暗笑。心說你們肯定困惑的要憋死,但又絕對想不到老子是什麽人。這讓她得意洋洋,甚至搖頭晃腦唱起了小曲。


    “秋千秋千高高,


    蕩呀蕩過樹梢,


    給我一把紅棗,


    哄的妹妹笑笑,


    妹妹把手招招,


    隻叫哥哥來找,


    妹妹的棗在哪呀?


    哥哥沒有找到。


    妹妹說~


    那妹妹脫了給哥哥找~~”


    甫少更會唱很多小曲,都是在軍營裏學的,從前隻要她一唱,一幫漢子就會哈哈大笑地跟著她唱,如今一個人自娛自樂,甫少更覺得十分寂寞。


    忽然覺得氣氛不對,抬眼一看,隻見靜兒的臉色十分難看,正將門簾子掀起一道縫瞅著外麵。


    外麵一人一馬擋住了去路,啞叔比手畫腳解釋著什麽,牛車外的環境十分安靜。


    甫少更計劃行走的路線是沿著帆歸大運河一路南上,直達都城豐林,要途經七八個城市,約要走一個半月,現在才不過走到都建之南的甘源。


    事實上還沒看到甘源的城牆,離進城還有一個時辰。


    甫少更心裏定了定,心想荒郊野外的,殺人拋屍什麽都要方便一點,便咳嗽一聲,問道:“啞叔,可是出了什麽事嗎?”


    啞叔啊啊了兩聲,隻聽一年輕男子道:“姑娘莫怕,在下是甘源盧家的子弟,本家排行第二,今日出來郊遊和朋友們走散了,原在此處休息,卻聽到姑娘唱曲,姑娘唱曲……”


    他忽然有點不知道怎麽形容,要說內容吧,實為淫詞豔曲,但是聲音輕柔悅耳,豁達隨意,竟聽出一股子大家氣派,讓他忽然生出一種難耐的欲望,想結識這唱曲的佳人。


    盧二結巴了兩聲,隻好說:“姑娘唱曲十分好聽,在下可否求見一麵?”


    甫少更心中更定,原來隻是個孟浪的小毛孩。甘源盧家,甘源盧家,她的心裏一邊回憶盛重有哪些有名的士族,一邊在靜兒耳邊小聲交代了幾句。


    靜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了。


    盧二仔細打量著這輛簡單結實的牛車,沒有一點裝飾,也沒有任何能說明身份的標識,但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油光發亮的榆木車身,肥壯聽話的牲口,嶄新的棉布簾子……還有這趕車人,盡管是個啞巴,但背挺腰直,眼中精光內斂,不是尋常之人。


    盧二自小就被家父賜字“少安”,誇他從小少年老成,不衝動不惹事,換作平時他再好奇也絕不會主動上前多問一句,今天自己這是怎麽了?


    他很困惑,仿佛這輛平平無奇的牛車隱藏著巨大的秘密,讓他無法原諒自己就此錯過。


    馬車裏忽然響起另一個十分清脆好聽的年輕女聲:“問盧二爺安,奴家來自船上人家,不懂得規矩,還請二爺莫怪。奴家這是要趕到甘源買些姑娘家的東西,今後……咳……有緣自會相見。”最後一句說的幹巴巴的,好像自己要把自己嗆死了。


    哦,難怪。盧二心裏嘲笑自己的多此一舉,原來是個船娘,可能是個富有船家的小娘子,現在運河上水匪橫行,有招牌的船家都會養幾個保鏢教頭。盧二又看了一眼趕車的啞巴,便興趣全無了,船娘不比大家閨秀,會唱些淫詞豔曲當然也十分正常。


    心中沒來由的有些遺憾,便抱拳道:“如此,盧二就不打擾姑娘趕路了,姑娘走好。”


    啞叔正待開路,遠處忽然噠噠噠一串馬蹄聲,又兩名鮮衣怒馬的少年催馬而來。


    “好你個盧二,原來一個人在這裏偷偷快活,叫我們好找!”當先一個紫衣少年大叫道。盧二臉皮發紅,道:“瞎說什麽,是你們騎得太快,現在倒賴我拖你們後腿。”


    那紫衣少年哈哈笑道:“既然你拖了後腿,不追我們反攔人家車做什麽?難道裏麵是個絕世佳人?”


    盧二十分尷尬,心裏嫌惡這些少年多事,小聲催啞叔上路。


    甫少更更是膩歪,心想幾個小毛頭拖了老子半盞茶時間,老子今晚吃飯又要晚了。手伸出簾子一拍啞叔,示意快走。


    不想被那紫衣少年一眼看見,低呼:“好白的一隻手!”


    啞叔一抽響鞭,牛車繼續噠噠上路。盧二小聲對紫衣少年道:“車裏是行船家的小姐。”


    紫衣少年一撇嘴,小聲道:“什麽行船家的小姐,不就是個船娘罷了,裝什麽大家閨秀。”


    甫少更耳朵尖,直在心裏問候這二人祖宗十八代。


    未想情況生變,紫衣少年旁邊的一名灰衣少年忽然冷笑了一聲:“帆歸三十六道河閘都是小爺在管,小小船娘還不出來見禮!”說罷一甩馬鞭,竟然向那牛車車篷直抽而去。


    在這裏,交代一下啞叔和靜兒的價值觀。這二人在藥王穀中跟隨顧藥王數十年,早已不通尋常的人情世故,對他們來說隻有藥王穀的利益才是第一位,行事從無顧忌,更不考慮後果。


    簡單的說,他們眼裏甫少更第一,其他都是屁。


    於是啞叔十分幹脆的一甩鞭子,當空絞住灰衣少年的馬鞭,反手一勾就把灰衣少年拽下了馬。灰衣少年猝不及防,一個跟頭摔下馬去。


    盧二和紫衣少年瞠目結舌,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啞叔從座位上暴起,直撲灰衣少年,左手張開成爪,居然直取灰衣少年的脖子,竟是要下死手了。


    “我的爺爺!”甫少更想撞死在牛車上:“爺爺你就住手吧!”


    啞叔被這聲爺爺喊的愣住了,茫然回頭。那灰衣少年立刻翻身站起登登登退回三步,臉上青白交加,眼裏殺氣乍現。


    紫衣少年此時也冷靜了下來,心中暗道不妙,抱拳道:“我兄弟沒有惡意,請姑娘莫怪,想必是對姑娘多些好奇罷了,姑娘何必下此殺手。”


    甫少更在車裏道:“剛才多有失禮,還請三位小爺莫怪,這是奴家家裏請的教頭,想必是看我姐妹二人被人欺負一時著急。江湖人士不懂規矩,奴家這廂賠禮了,求三位小爺大人大量,不與奴一個小船娘計較。”


    紫衣少年道:“既是誤會,解開就好,解開就好哈哈哈哈,姑娘不如出來與我三人見見。我們兄弟三人也好當麵向姑娘陪個不是。”


    甫少更道:“奴家雖是小小船娘,但幼時也秉承父親教導,家規甚嚴,輕易不敢拋頭露麵。”


    紫衣少年噎了半晌,又覺得就這麽讓她們走有點不甘心。此時,灰衣少年冷冷問道:“你們家行的是哪條船?這總不會是不能告人的秘密吧?”


    甫少更道:“奴家的船行叫做“丹沙”。”丹沙,沙丹,傻蛋,叁傻蛋。


    盧二趕緊上前道:“姑娘快請上路吧,早點進城也好能早點歇腳。”


    甫少更又客氣了兩句,遂叫啞叔趕緊上路。


    目送牛車遠去很久,少年三人沉默無語半晌。紫衣少年忍不住開口責怪灰衣少年:“我說賀蘭汀,你今天是抽的什麽風?”


    灰衣少年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轉身上馬兩腿一夾,呼喝一聲便徑直走了。


    紫衣少年忍著氣,轉頭對盧二道:“要不是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這狗嫌的性子,誰耐煩跟他一起玩耍,也虧你處處都帶著他,下次再有他,你莫叫我!”說完也上馬,氣哼哼的自行走了。


    盧二歎口氣,打馬追了上去:“秦小三,你何必和他計較,除了我們,他哪裏還有別的朋友,如今他的父母俱以不在,就靠他大哥當家,我看他比我們都可憐。”


    秦小三不做聲,一個人悶頭騎馬,腦子裏卻翻來覆去的想著剛才那隻從簾子裏伸出的手,白玉一般,當真說的上是冰肌玉骨的一隻手。配上這手的可是什麽樣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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