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林城裏的景泰記,是一家生意不錯的古玩字畫行。


    景泰記今日剛起門開張,就迎來一個有點奇怪的主顧。


    這個主顧看起來是個身材纖弱的女子,也不買東西,隻在景泰記裏四下看了幾眼,然後對正潑水掃地的小夥計說,想請景泰記的掌櫃出來一見。


    小夥計有點生氣,心道,我們景泰記的大掌櫃平時就連我們都見的少,哪是你一個女子想見就見的?


    再看這女子一身粗布衣服,也沒有佩戴一星半點首飾,更沒有帶個仆人家從,遂心裏有些不屑。正想找個話搪塞她,剛開口說了四個字:“這位小姐……”


    就聽女子笑了一聲,說:“張口說話要留神,天南地北來者是客,俆啟明沒教你上茶的規矩嗎?”


    從後堂轉出來一個老夥計,一聽這女子報出俆啟明的號,當下就是一驚,再看這女子氣度不凡,雖然簡簡單單站在店內的空地上,卻如坐於大堂之首,露出一絲大馬金刀的味道。


    俆啟明在這裏對外一概自稱“俆起”,能叫出他真正名號的,除非是……。老夥計立刻滿麵微笑的迎上前去,輕輕一腳踢在了小夥計的腿上:“姑娘是貴人,你眼瞎了是不是!還不快去泡茶,去泡掌櫃帶回來的雨前龍井。”


    再一轉身,就是一個長揖:“小徒弟不懂事,還請姑娘千萬不要見怪。看來姑娘不是來買東西的,是來尋人?可是尋我們俆掌櫃?姑娘可是掌櫃的熟人?”


    女子又笑了笑,道:“我是他的故人。我知他今日正好在店中,你拿這個去,請他速來見我。”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黃油紙包著,合口點著白蠟的信封。


    老夥計哎了一聲,立刻捧著信封就轉進了內堂。


    小夥計悶悶的在後堂泡茶,剛捧著茶杯走出來,一陣風忽然從他身邊倏忽而過,竟是俆掌櫃連奔帶跑的去了前廳。


    奇哉怪哉,小夥計晃了晃腦袋,心想這來的女子,難不成還是個腰纏萬貫的大客戶?


    ……


    甫少更隨著俆啟明進入景泰記的後間,裏麵有間隻待貴客的密室,這密室一般是用來接待一些真正的闊主豪爺,或帶來好寶貝要轉賣的重要客人。室內清一色的黃花梨家具,牆上貼著兩幅前朝大師的真跡,博古架上擺著有錢難尋的各色古玩,裝點的仿若王孫貴族家裏的書房,靜中取雅,雅中又透著富貴。


    俆啟明坐在下首,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這張紙,整整一盞茶的時間默然無語。甫少更也不急,端著茶細細品味,雖然在她喝過的茶中算不上好茶,但是也算入口清冽,回味甘甜。


    紙上正中寫著八個大字:既幫不問,傾力以赴。


    落款一個“甫”字。旁邊還有個小小的記號。


    景泰記是鈞天放在盛重的情報中轉站,已在盛重紮根落戶近二十年,俆啟明是第二代掌櫃,他的父親是第一代。


    “甫”之一字,不但是甫少更的姓,更是這個情報機構的簡稱。


    作為甫少更一手建立起來的“甫”中一環,景泰記從來隻認甫少更的手書,哪怕是皇命也但辭不受。俆啟明從小過目不忘,更受過嚴格訓練。一張紙上能表露出的所有信息,他自認絕不會遺漏掉分毫。


    是不是甫少更的手書,他一眼便能看出來,他自信絕不會有看錯的時候。


    這張紙上的幾個字絕對是甫少更的親筆手寫,一撇一捺都是她的書寫習慣。可是看墨跡很新,新的簡直像是今天早上才寫的,哪怕這張紙,恐怕也是豐林本地到處都有的普通紙張。


    就仿佛,甫少更不但人就在豐林,甚至今天一早隨便找了張紙,隨便寫了幾個字,然後隨便封了一下,又隨便找了根蠟燭封個口。


    俆啟明的背後出了一層薄汗。


    他還記得甫少更已經“死了”,這傳聞一度讓整個情報機構動蕩不安。


    但甫少更在“甫”上的管理十分嚴格,認物不認人,隻要能拿出代表她,或者代表她授權的東西來,就可以號令所有的“釘子”按指示行事。


    因為甫少更“死”的突然,並沒有名言授權她的繼承者,因此整個機構都蟄伏了下來,仿佛死水一般沉寂。


    若無新的指示,俆啟明恐怕就要做一個真正的古玩字畫老板,在豐林終老。


    “不知她老人家,現在可好?”俆啟明探詢的朝甫少更望去。


    甫少更笑了笑,道:“多謝關心,她現在過得還好。”


    俆啟明隻覺得眼眶一熱,立刻走下位置,伏地一拜:“隻要主子平安,我等別無他求。既然主子吩咐了,還請小姐不要客氣,但有吩咐,無有不從。”


    甫少更說:“幫我在豐林城內,買一間普通的民宅。另外替我物色三個仆從,一個做飯洗衣,兩個看門掃地。”


    “就這樣?”俆啟明有點呆。這要求實在太簡單,但凡花錢能辦成的事,一般都不叫個事。


    甫少更道:“你物色的這三個人,我不需要他們的賣身契。”


    這句話俆啟明聽懂了,也就是說這三個人不要買來的人,因為買來的人做不到真正的服從。做飯洗衣絕不僅是做飯洗衣,看門掃地絕不僅是看門掃地。


    這三個人,隻有從“甫”裏的人手中選。


    甫少更又想了想,道:“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俆掌櫃。”


    俆啟明躬身聽著。


    “我要十兩的銀票一百張,百兩的銀票十張,千兩的銀票三張,並碎銀若幹。還要三籠豐林城裏最好的小籠包,一壺醋,醋裏要灑香油。送到城東的福臨客棧天字號第一間。


    ……


    俆啟明事情辦得很利落。


    豐林城的香葉胡同,正處於豐林內城和外城東來門的中軸線的中間點,離內城不遠,出城也方便,百步內沒有集市作坊,十分安靜。胡同外窄內深,裏麵住著幾戶人家,都是其他縣城的士族鄉紳盤下來供家族中的子弟在皇城讀書所住。幾戶人家互不相問,少有來往。


    香葉胡同最裏最深的一間,是間小四合院,原是個七品小官的家宅,後來小官告老還鄉,便將房子變賣了。


    這房子布局簡單,兩明一暗。東西廂房各兩間,南房三間,都是臥磚到頂、起脊的瓦房,清水脊的門樓兒,獨門獨院,非常合適。當天下午,甫少更就帶著靜兒和那孩子到了此處,俆啟明親自帶人將四合院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所有的房梁全部上漆過桐油,家具全部換成一水兒的花梨木,前院裏種下了四時花植,後院還載了葡萄和杏樹。


    當晚,三個仆從也到了,燒飯洗衣的是個中年女子,叫徐王氏,另兩名男仆二十出頭,一個沉默寡言的叫劉三,一個嬉笑靈活的叫陳四。


    甫少更細細打量了這三人,都是雙手關節略粗,虎口有繭,走路落腳無聲,轉身輕巧無風。


    甫少更十分滿意。


    這三人都叩頭行了大禮,自此便認甫少更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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