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大半天的溫泉,又喝了那許多雞湯,甫少更隻覺得昏昏欲睡。百裏泊把手中的事都推了,在府中專心陪了她一天。


    晚上早早用了飯後,百裏泊端來雙陸,非拉著甫少更手談一局。事實上甫少更的棋藝十分不錯,當年柳隨賦教她兵法時便是借各種棋局做假想的戰場,生生將她的棋藝磨上了一個境界。


    不想百裏泊也是深藏不露,兩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直到深夜還未分出輸贏來。甫少更打著哈欠把棋盤一推:“不下了不下了,再不睡明天精神不好。”


    百裏泊遂又將她抱上床睡覺,脫衣脫鞋都是親力親為,伺候的十分周到。


    甫少更陷入黑甜鄉之前還被百裏泊摟懷裏親了親,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好像嫁人也是個不錯的事情。


    再醒來,百裏泊已經不在府中,朝山說,夜裏有小黃門來傳旨,要百裏泊立即進宮。百裏泊帶路河一道去了。


    甫少更坐在木樨院的院子裏,忽然感到一絲茫然。


    圖特丹的事情已經傳進了宮中,百裏泊此去想必困難重重,固然他權力滔天,但也如火上炙烤,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古今曆史上多少權臣一進深宮再不得出,而她隻能藏於後院,毫無辦法。


    芍沁兒和靜兒難得的從她臉上看到無奈的表情,卻不知道能說什麽安慰她。幾人一時心事重重,隻聽夏風在院中輕撫而過,留下一樹沙沙聲。


    豐林皇宮,頤華殿。


    秦太後頭痛又發作了,這幾個月來,頭痛的時間越來越長,一旦痛起來就好像一隻手野蠻地插進她的腦子裏,擰著她的筋,敲著她的腦殼,讓她痛的直在床上打滾,三個月前,這頭痛發作陸陸續續半天可止,現在卻漸漸長達一天。


    她大聲慘號著,手指深深抓進頭皮裏,抱著自己的頭從床上滾到了床下,踢倒了香爐,香爐裏的灰燼撲滿了整個大殿,一時陳灰的香氣加上煙灰蒙蒙。將一個沒有點燈的大殿裝扮得如人間地獄。


    宮娥們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既沒有人敢上去扶,也沒有人敢請太醫來。


    她們還記得醉櫻的上一任,秦太後的前任貼身女官,正是因為上前扶她而被她用花瓶砸死了,腦漿混著鮮血塗了一地,讓她們足足擦了三天。


    就在上個月,幾位束手無策的太醫被她以庸醫誤人的名由拖出去砍了。


    事後秦太後隻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疼糊塗了,全不記得發生的事情。


    頭痛暫消,秦太後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隻見自己的兩隻手上滿是一團一團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抓下來的,指甲縫裏都是鮮血和一絲絲皮肉,十分可怖。


    她知道她隻能歇幾口氣,因為天光剛亮,她這漫長的一天還在無窮無盡地等著她。


    “顧瑉,顧瑉!”她尖叫起來:“我隻恨不能食你肉,啖你骨!”


    百裏泓淺走到殿外,他沒有進去,隻靜靜地在門口注視了一會兒,他知道他的母親從前眼裏沒有他,此時眼裏更沒有他。


    看到她如此痛苦,他也很想如那普通人一般喚她一聲母親,把她擁入懷中。


    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這麽做,恐怕那高高在上的秦太後隻會狠狠給他一個耳光,叫他滾出去。


    百裏泓淺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他轉身離開,又一時不知去哪裏。


    百裏泊正在內閣召集所有的二品以上大臣議事,他聽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味。


    今天好像又有人呈遞上來好幾封彈劾百裏泊的折子,口口聲聲要求百裏泊還政於帝王。可這些折子他連多看一眼都不想看。


    百裏泓淺身邊最忠心的小太監小薑糖悄悄附耳道:“陛下,聽說那女子今日連門都沒出。”


    “哦?那她今天都幹了什麽?”


    “攝政王府裏的事情奴才不知。”小薑糖道:“聽說早已有人打聽了那女子的身世報給了太後知曉,這幾日攝政王又不在府中,奴才猜太後娘娘說不定會召那女子進宮。”


    百裏泓淺哼了一聲,眼神陰冷下來:“她就是喜歡殺人,朕不會讓她一次又一次得逞的……朕已經不是當年……”


    小薑糖不敢吱聲,縮著脖子站在一邊。


    在他看來,恐怕皇帝陛下對百裏泊的心上人已經關心的過頭了,包括前一陣出門買了什麽首飾,隔日又去秦南總兵府上遊玩,她被當眾嘲笑,她的侍女被欺辱,她又是如何反擊,每一個細節皇帝都要問得清清楚楚。


    皇帝還命人悄悄描繪下來那女子的畫像,想象著她的一言一行,忽憂忽喜。


    小薑糖忽然有些不安,帝王之心難測,皇帝的關心是否真的如他自己所說隻是好奇?


    ……


    秦太後的痛苦正是漫無止境之時,忽然聞到一絲奇異的香味,這香味仿佛一隻無比溫柔的手,輕輕撫順她的頭發,按摩她的穴道,讓她燥熱的頭腦慢慢清涼下來,那痛苦仿佛消減了許多。


    秦太後不由呻吟了一聲,張開眼睛一看。


    隻見一個十分秀氣的男孩,一身朱衣素帶的道袍樣式,五官清俊英朗,雙眼炯炯有神,正動作溫柔地將她的頭抬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原來正是他的雙手毫不嫌棄地插進她汗濕濕的頭發之中,輕輕按揉著她的頭皮,那手指冰冰涼涼,每一寸力道都按壓得恰到好處。


    “……什麽香味?”秦太後問道,聲音暗啞,她舔了舔嘴唇,忽然驚覺自己此時的樣子十分糟糕。“醉櫻!醉櫻!”她大聲喊道。


    醉櫻連忙跪地道:“娘娘,奴婢在。這是歸禪大師的嫡傳弟子,聽說是天上的淨壇使者轉世,深得大師道法真傳……是相國大人送來為娘娘排憂解難的。”


    不待她繼續說話,那男孩宣了一聲道號:“無量壽佛,娘娘,您現在可舒服一些了嗎?”


    秦太後慢慢坐起來,她看見她的床榻前焚了一柱香,那奇異的香味正是從那香爐裏飄出來的。


    男孩抖了一下衣袍,站起身來,盡管他的模樣還能看出幾分稚嫩,但他的身材已然非常筆挺,個頭竟不下於醉櫻。秦太後仔細打量著他,發現他的五官還處於男孩未完全長成之時,正介於男女之間,雌雄不辨,反而散發出一種難言的魅力。


    那男孩施施然道:“這香是用青雲山上一棵千年古樹製作而成,那古樹常年熏陶在香火中,早已有了佛性,用它製香,可擋邪魔。”


    秦太後點點頭,抬手道:“難為我那弟弟想著我……醉櫻,去庫裏挑些好的賞給相國府。”


    醉櫻領命而去,秦太後又打量了男孩一眼,輕聲問道:“不知小師傅道號……?”


    “在下出塵子,見過太後娘娘。”


    秦太後笑了,她的心裏莫名十分歡喜。那感覺就好似陰冷黑暗的牢籠裏忽然照進一線溫暖的陽光。


    她開口帶了幾分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小心翼翼:“出塵子,你可願意留在這宮裏為哀家講講道法?”


    出塵子微微一笑:“娘娘,貧道來此,本就是為了給娘娘排憂解難的,在貧道心中,沒有什麽比娘娘和樂安康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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