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泊一夜未回。


    甫少更摟著被子躺在床上靜靜發呆。芍沁兒過來悄聲道:“徐掌櫃來了。”


    甫少更一骨碌爬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內室,便看見徐啟明已經垂手候在大門口。


    “小姐,您讓我打聽的事,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徐啟明恭恭敬敬道。


    靜兒看甫少更點點頭,便將徐啟明引進門,兩人圍著臥房外間會客花廳裏的八仙桌坐了下來。


    “圖特丹派來使者,言明該國目前國力強盛,每年不但不再進貢歲幣,還要求重新修訂貿易條款,從今年起對圖特丹人要特別定價,以過去一半價格輸出鐵器、糧食、茶葉、藥材、布帛等物,每年再無條件贈送手工藝匠師若幹名。”徐啟明道。


    甫少更冷笑一聲:“遊牧蠻子妄談國力,可笑。那若不這麽做呢?”


    “他們便要攻下十雁關。事實上……他們已經攻占了十雁都護府。縱兵劫掠,將十雁關的老百姓屠殺殆盡。”


    甫少更的手一抖,一杯茶水灑在了衣服上。


    “應將軍呢?”


    “應將軍帶兵退守在關內,已和圖特丹的騎兵對峙了一天一夜。圖特丹的大汗向各部落發出集結令,再過三天,恐怕能有近十萬的人馬趕到。”


    甫少更沉默下來,她仔細回憶著圖特丹的一切,因為圖特丹不與鈞天交界,版圖也離鈞天較遠,因為遠交近攻一向是外交的不二法門,所以她和圖特丹的大汗交情還不錯,每當圖特丹水草不繼、凜冬到來時她還都會提醒柏成然派商隊送去物資,幫助他們度過困難。那大汗一直對她十分感激。


    隻是在她“死亡”那年,那大汗也去世了。新上位的大汗是老大汗最小的一個兒子,據聞心狠手辣,好色無恥,視人命為草芥,甫一上位就屠殺了數個對他不服的部落,連嬰孩都不放過。


    屠殺十雁關,難道隻是為了開放邊境貿易嗎?難道隻是為了不進貢嗎?


    隻怕新大汗提出的這些要求隻不過是為了激怒盛重,拖延時間,等待他的那些部落士兵集結。


    若盛重答應了,他們一定還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反正也沒有損失。


    盛重若不答應,他們正好大軍集結,攻進關內。


    然而對於遊牧民族來說,蓋房子睡床不符合他們的生活習慣。甚至對於他們來說,那不亞於向另一個國家的文化低頭。那麽想盡辦法集結人馬攻進關內,真實的目的是什麽呢?


    甫少更的腦子裏迅速浮現出她曾經看過一遍又一遍的各國版圖。曾經,她在她的大帳內拿劍指著十雁關道:“這裏,是個好地方。”


    是啊,十雁關是個好地方,盛重是一個眾山環抱的大平原,盛重的開朝皇帝為了今後的長治久安,將國境線多設在山陵之地,十雁關所處的位置,東西方向正是兩座大山的峭壁,在兩處峭壁之間修建起高聳入雲長達千米的城牆,便是真正的十雁關。此處實為盛重咽喉,內是江河平原,外是草原灘塗,易守難攻。


    帆歸大運河在盛重境內連綿幾百裏,到了十雁關外竟然轉為地下暗河,還常常變轉流向,圖特丹內依河而居的部落常常追著這暗河跑,有苦難言。


    所以說遊牧國家驍勇善戰,但在生存上有很大的硬傷,一旦到了草木凋零的冬季,牛羊馬吃不飽,人也吃不飽,茶葉、鹽巴、鐵器、糧食這些必需品都完全依靠和鄰國的交易,因此老大汗在位時,請求盛重在關外緊鄰十雁關的城牆又建了一城,有人稱十雁關,有人直接叫十雁城,專供商人用茶葉、瓷器、鹽巴、鐵器、藥物去換圖特丹的毛皮和駿馬,數年來養活了一城的人,城裏不但有盛重的老百姓,更有圖特丹的老百姓,兩國將這座城一向視為友誼的象征。


    應瀟瀟的都護府便設在這十雁城裏。


    而一旦進入關內,帆歸運河便冒上地麵,遼闊洶湧,令人心折,這條大河蜿蜒直通皇城豐林。


    如果那野心勃勃的新大汗的目的是突破十雁關,拆毀十雁關的城牆呢,將盛重的國境線生生逼退十裏,正好將帆歸運河地表上的一大段留在自己國內。不但解決了自己部落的吃水問題,還能通過水路對盛重構成極大威脅。


    怪不得今後他們也不打算進貢。


    隻怕真有那日,盛重為了安撫他們,還要每年送出大筆銀子給他們。


    “這大汗命人殺了副都護,想必是想用這消息誘回應瀟瀟,趁應瀟瀟對局勢不明之時陷殺他一人,主將一死眾將皆亂,圖特丹再行屠城,派來大使,趁盛重還在應對那大使之時,他們的大軍也就到了,彼時盛重援兵未至,失了先機,而圖特丹一旦炸毀十雁關的城牆,長驅直入,萬事已矣。”


    “小姐說的極是,正是如此。”徐啟明見甫少更的轉瞬之間竟然已經將對方的想法猜出十之八九來,心裏十分佩服,他不禁想起“甫”內有些“釘子”猜想這女子正是那名動天下的甫少更,他暗暗點頭,一定是她沒錯,她那樣的人才怎可能無端端香消玉殞。


    甫少更又道:“我能看透的,百裏泊也一定能看透,隻怕大使未到,支援應瀟瀟的援兵已經派出。”


    徐啟明擦汗道:“攝政王確實如您所說,一早便提議要將援兵派出,奈何兵部尚書陶源為首的一幫大臣這次堅決阻攔,非但要應瀟瀟以守將之力奪回十雁城將功折過,還要攝政王自請降罪,還政於帝王,一日不還政則一日不派兵。”


    “還政?如何還政?”


    “攝政王原先兼任內閣首輔,太子太傅盧春平和林潛、楊能、孫謹言幾位殿前大學士共組內閣,這些人都是攝政王任命的人,也是陶源拿來攻訐攝政王的地方。現在陶源一派要求攝政王解散內閣,任秦相國為首輔,由秦相國重組內閣。”


    “隻怕陶源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可知是誰在他身後撐腰?”


    “陶源名義上是保皇派,實際上,可能是太後那邊的人。”


    “百裏泊穩立朝堂這麽多年,難道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攝政王昨兒下午在大殿上動了大怒,一腳將陶源踹暈了過去……。”


    “……”


    徐啟明感慨道:“攝政王治國有方,他不願獨攬大權,讓皇帝與他君臣之間產生嫌隙,一再重申軍政分開,因此攝政王並不過問軍機要事,不想卻埋下禍根,這陶源真本事沒有多少,卻愛好投機鑽營,手裏又把控武選、地圖、車馬、軍械等政務,門生極多,再有一些朝官見風使舵,說不派兵,攝政王隻怕還真派不出。”


    甫少更忽然想起在秦南總兵府上出言嘲諷她的陶夫人,可不就是陶源的老婆,原來那時梁子就結下來了。


    “鬧成這樣,皇帝可說了什麽?”甫少更問。


    “皇帝既讚成派兵支援,也讚成重組內閣……”


    甫少更默然,還政於帝王,什麽叫還政於帝王?若帝王說句話,以百裏泊的為人絕不會幹涉。打著還政於帝王的旗號,不過是為了削百裏泊的權而已。看來朝臣想削,皇帝也想削,哪怕皇帝不想,太後也想。


    太後想幹什麽?將皇帝當做提線木偶,為了私欲,隻想給百裏泊一點苦頭嚐嚐?還是說皇帝真的疑心百裏泊?


    帝王的疑心,那苦頭她已經吃過一回,她害怕百裏泊重蹈她的覆轍。


    可是那昏庸無能的秦相國,他是個什麽東西?!他能做什麽?!


    甫少更替百裏泊心疼,她知道,若皇帝真的發話了,他一定會解散內閣。


    哪怕內閣裏都是一些飽學治世之道的真正鴻儒,因為皇權神聖不可侵犯,百裏泊一定會從自身做起,才是真正的還政於帝王。


    幾人沉默下來,甫少更忽然疲憊道:“擺飯吧,徐掌櫃隻怕早飯都沒吃就來了。今個兒咱們早中飯一起吃,讓徐王氏燒些好東西,大家都補補。”


    甫少更又讓人將朝山叫進來道:“攝政王在朝堂上為國盡心,我們不能在家中拖他後腿,這幾日府裏閉門謝客,門客勸出,王爺的親兵全部嚴陣以待……他們可願意聽我號令?”


    朝山點頭:“夫人,王爺早有命令,他若不在,府中諸事隻聽您一人吩咐。”


    甫少更的眼眶有點發熱,她點頭說:“很好。”


    百裏泊一旦交出主政的資格,他就不再是權臣,更談不上“攝政”,隻怕他以後參政議政的建言都會被踩到腳底下。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這些人見百裏泊勢弱了必定會蜂擁而上的把他踩到底,不然萬一百裏泊翻身重新掌權,他們就要提著腦袋過日子。


    甫少更又悄悄和徐啟明交代了幾句,徐啟明一一點頭應了,她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她做好了最差的打算,三日後若百裏泊不能平安歸來,她隻怕要進宮劫人。


    至於這盛重今後命運如何,說句實話……關她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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