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全國二十三省,兩京,近三千名舉人在京城,參加熱鬧的會試。


    天還未亮,北京城就忙活起來。


    大街小巷,遍地都是京營士兵站崗,五城兵馬司不斷地巡邏,疏解交通壓力。


    待到貢院前,各省的燈籠高高掛起,舉人們依次排著隊,沉默占多數,議論聲音也很小。


    此時的貢院,已經亮堂的如同白日。


    而皇帝,則微服而出,湊起了熱鬧。


    東廠、錦衣衛按照慣例隨行,護持的穩穩當當,更何況還是在京城這個首善之地。


    望著亮堂堂的燈籠,皇帝目光橫掃,停在了遼東、綏遠、寧夏三省上。


    這三省是新設的,理論上來說,舉人應該沒有多少,但實際上卻有不少。


    無他,軍戶子弟罷了。


    遼東最多,約有三十人,寧夏二十五,綏遠十人。。


    舉人的名額很珍貴,往往一縣都攤上不到一個。


    在往年,舉人名額最多的,乃是江西,一屆錄取九十五人,要知道南直隸相當於兩省,也隻能錄取舉人一百三十五人。


    最低的在雲貴,在之前兩省加一起才50個,後來貴州分出,雲南四十五,貴州三十。


    現如今,在去年遼東結束軍管,恢複了文官治省,考慮到其不到200萬人,舉人名額就為三十人。


    寧夏地方雖大,人口卻不到百萬,軍戶出身的較多,就有25人。


    綏遠更不必提,要不是看在他是省級行政機構的份上,根本就不會舉行鄉試,舉人是水分最多的,十人都算照顧了。


    可以想象,他們在會試九日遊。


    會試基本是與鄉試等同,一場三日,連考三場,場所試項目,四書文、五言八韻詩、五經文以及策問。


    此時的會試科,最重要的是四書文和策問。


    其實這很好理解,在沒有新聞聯播的時代,舉人雖然相較於平民,眼界非常的廣闊,但實際上依舊狹隘。


    向他們問策,等於是像高中生求治國。


    若真是采納了,那才是貽笑大方。


    「聽說最近民間,對於八股,痛恨的多」


    正悠閑的欣賞著熱鬧,忽然,吳邦輔就聽到了皇帝的問話。


    他連忙轉過身,恭敬地回道:「確有此事。」


    「國朝三百年,尤其是心學大起,讀書人就對八股日趨不滿了……」


    皇帝聞言,露出了一絲笑容:「一群不識五穀的年輕人,八股文章雖然弊端叢生,但這是如今最好的方法,若是要改變,到時候哭的就是他們了。」


    「不過,今年就有好戲看了。」


    何止是如今,到了後世,不知多少人罵公考,但就算是再怎麽責罵,也無濟於事,八股文依舊流傳下來。


    無他,科舉就屬八股文最公平。


    老生常談,八股文也是策論的一種,隻不過是戴著鐐銬跳舞罷了。


    相較於唐朝的詩歌,宋朝時,更是不再考詩、賦。


    王安石給出的理由是,一個人從小寫詩作賦熟知音韻,對聖人之言卻知之甚少,在為官治世時勢必會缺少治國理民經驗。


    就像是後世的職測和申論,何嚐又不是又一場八股


    當然,八股的局限性也是有的,精英們常年四書五經,非常容易被經典禁錮,從而思維固化。


    所以,朱誼汐也做出了改變,如選拔佐貳吏員的省試,則不再采用八股,而是多了法律,地理,曆史。


    可以肯定的說,改變科舉考試,非一朝一夕能夠成功的。


    畢竟人家苦學


    數十年,你一朝廢黜,那不就是白忙活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


    從省試開始,皇帝見到沒多少阻力,立馬就準備再次施行,對科舉繼續開道。


    至於方法,則是從上到下。


    顧名思義,他的下一刀,對準的是殿試。


    因為殿試並不會罷黜進士,隻是影響名次,後果不嚴重,但影響卻是極大。


    然後一步步,殿試,會試,再到鄉試。


    至於秀才,則依舊采用八股文。


    為何


    因為八股文隻考四書五經,這一套出加在一起,也不過幾塊銀元。


    對於寒門學子來說,這是最便宜的入門道路。


    就像是高考,你要是德智體美,考什麽鋼琴,棒球,高爾夫,那就純粹是高門檻,腦子有病。


    等考上了秀才,普通人才能有錢,有餘力,可以有錢讀更多的書,如地理,法律,史書等。


    對最底層來說,八股是最公平的。


    「走吧,沒什麽可看的。」


    眺望了許久,朱誼汐收回了目光,走下了高樓。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讓他驚喜的莫過於殿試了,可是還得等十幾天。


    而最讓他頭疼的,則是武舉。


    沒錯,就是與文科相提並論的武舉。


    其實由於軍戶製度的原因,軍官們世襲,雖然保證了忠誠,且出現了像戚繼光、俞大猷,李如鬆,尤世威等優秀將領,但肯定的說弊大於利。


    武舉上一向興致寥寥,從隆慶二年至萬曆八年,隻錄取武進士四百五十人,但萬曆八年僅執籍待推者,沒有官職的就達180餘。


    到了崇禎年間,由於國勢傾頹,武舉開始大興,但人才依舊匱乏。


    不過,相較於前朝,由於廢除了軍戶衛所,十萬武官一朝解體,為武舉清除了阻礙。


    但,由於練武太耗費錢財了,可以肯定的說,能夠參加武舉的,基本上都是地方上的豪強大族。


    所以,第一屆武舉,皇帝直接在京營進行大比,直接選出武舉人。


    而今年卻不能這樣荒唐了,必須要進行考試。


    明朝認為,應當「先之以謀略,次之以武藝」,把軍事謀略置於軍事技術之上,如果在答策的筆試中不及格,便不能參加武試。


    考慮到此時,全世界由冷兵器向熱兵器過渡,勇武仍舊是重要選項,這武舉簡直就是玩笑。


    文武並重,是重要的前提。


    考什麽賽什麽,盡量讓比賽公平,就成了皇帝的憂慮了。


    「小二,結賬。」


    「好嘞!」


    隨著兩根油條,三個包子入肚,朱誼汐拍了拍肚子,徑直的離開了小攤。


    眼前的天空,啟明星下去,太陽已經高掛,空氣中微微帶著點濕潤,感覺充斥著大量的灰塵和汗臭。


    近百萬人的大城市,這些隻是等閑罷了。


    「爺,咱們去哪」


    「去哪出北京城玩玩。」


    朱誼汐見多了城市,立馬就向往起了農村。


    這個時代的鄉村,比起城市來說更加的貧困,也更真實。


    保守估計,隨著商品經濟的發達,大明的城市化率,在百分之十左右。


    大大小小的城池中,隻有近千萬人,而剩餘的一億人,依舊停留在農村。


    北京城代表不了這個時代的生活水平,就像是服用五石散的門閥世家代表不了亡國的貧民;繁榮奢靡的東京汴梁,也抵消不了群盜叢生的農村。


    「爺」劉阿福跺了跺腳,看上了一


    旁的羊樂。


    作為東廠提督,羊樂張了張口,到底沒有把勸阻的話說出來。


    說到底,他跟劉阿福一樣,都是奴婢,碾死他們隻需要皇帝一個念頭。


    而猶豫再三的錦衣衛指揮使吳邦輔,隻能順從皇帝的意見。


    不過,保護皇帝的隊伍中,又添加了一隊騎兵。


    皇帝直接出了宣武門,然後向著東邊而去,沿著運河奔馳,遠方就是天津。


    一行人速度極快,二三十裏的路途,一個時辰就結束了。


    大部隊在後麵,朱誼汐帶著幾十人慢慢向前,這是一個小鎮。


    因為運河而興,一望到底,沒有圍牆,幾百戶人家,一條商業街,一個碼頭,幾千人聚居,端是熱鬧。


    皇帝出身草根,對於底層了解極深,他第一眼,就往向了米鋪。


    一張木板,寫著當日的米價。


    糙米五十文,精米八十文……


    這是一鬥(十二斤)的價格。


    相較於北京城,便宜了幾文。


    隨後,他的目光又望向了鹽鋪。


    這回不是看價格,而是看人流。


    官鹽銷售好,代表著錢財廣進,私鹽生存機會少,朝廷的控製力強。


    很顯然,這裏也足以讓他滿意。


    然後,他登上酒樓,尋了一臨窗的位置,就這麽饒有興致的觀望起來。


    很快,一支起喪的隊伍,吸引了他的注意。


    兩百來人,都披麻戴孝,抬著棺材向著城外走去。


    老少皆有,麵帶哭色。


    很顯然,他們都是同一家族的人。


    路邊的商鋪,一個個的舉行路祭,燒紙擺桌,好一派熱鬧。


    整個小鎮,數千人,都因此而動。


    皇帝見此,臉都快綠了。


    「小二,這是哪一族的」


    朱誼汐探首望了幾眼,對著一旁的小二問道。


    「回稟客官,這是本鎮魏家人,今天發喪的,乃是魏老太爺,早在崇禎元年,就中了秀才……」


    小二滿臉的驕傲道:「魏家在本鎮比鄰而居,三五十戶之多,田地一眼望不到邊,方圓百裏,誰不給魏家麵子」


    「前兩年,縣太爺派人請魏老太爺擔任一房書吏,人家硬生生的給拒絕了——」


    又問了幾句,小二這才退下。


    一旁的吳邦輔,則悄然上前,低聲道:「魏老太爺叫魏無羨,的確是崇禎元年的秀才,今年七十歲,無疾而終。」


    「其三子,一子為童生,有一孫為秀才,在本縣共有土地三千餘畝,更是有一座占地五畝的宗祠,族田就有百畝……」


    皇帝微微點頭。


    這就是典型的士紳家族。


    或許一兩代沒有秀才,但由於家族中文風昌盛,總會有人出頭,將家族重新帶到興盛。


    同樣,也因為魏無羨這個老秀才,整個家族數百口人,也因此受益。


    雖然說的難聽,但在封建王朝,這樣的人就是封建基石。


    簡單比喻,朝廷短時間內需要征集一千石糧草軍用,


    衙門一個個的召集百姓,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行的。


    但隻要說服魏家,其本人不僅可以貢獻幾百石糧草,還可以迅速的帶動其他人獻糧。


    同樣,這樣的人是朝廷盟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敵人。


    如果一股腦的消滅,很抱歉,此時的明朝至少需要數十萬的官吏來填補士紳的空缺。


    而養十萬官,朝廷就負擔極大,在擴大數倍根本就不現實。


    所以,隻能又拉又打。


    「士紳不可怕,難以抑製的士紳才可怕。」


    皇帝忍不住歎道。


    他雖然控製欲較強,但卻明白,既然消滅不了,那就盡可能的削弱。


    而削弱了的渠道,就是拆分宗族。


    大宗小宗、數世同堂,這是宗族的基礎。


    如果分家析產遍布,則財力物力分散,宗族就要受到影響。


    儒家最重綱常,不可能放棄綱常。逐出祠堂,不得參與祭祀。


    對大部分人來說是比流放還殘酷的處罰。即便是目不識丁的白丁,也會覺得自己與祖宗的根被掘斷了,失去了庇佑,生死飄零,再無歸宿。


    控製了宗族,士紳再由宗族延伸至全鄉,再到全鎮,全縣。


    換句話來說,有了宗族的加持,士紳就相當於一個商人,手底下好幾千,甚至幾萬人,幾十萬人吃飯,衙門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


    所以就是企業家。


    而手底下不過幾十人,幾百人,那就是資本家。


    由此,在封建社會,就可以得出一個清晰的結論:


    士紳如果家族龐大,那就是官府看他們眼色行事,對朝廷來說弊大於利,禍害大於貢獻。


    而士紳家族較小,就會成為官府的支柱,能夠信賴的好人。


    同時,因為宗族的緣故,士紳們必須維持表麵的道德標準,對於家鄉修橋鋪路,施粥救濟,那是毫不吝嗇。


    對於其他地方,那就是可命的剝削了。


    所以百姓們信賴士紳,更大於官府,這是怎麽也無法消除的。


    而另一個方麵,官府也少不了士紳作緩衝,作潤滑劑。


    官員的貪婪是無可避免的,有點權利就會泛濫,不掃碼先歡迎,那就關門,這事在封建社會更是常有。


    良政變苛政,都敗在執行上。


    可以肯定的說,封建時代,如果沒有士紳們製衡衙門,底層百姓則會被剝削死。


    權力的無限製擴張,對於底層百姓來說,並不是太好的事。


    就這麽一頓飯的功夫,朱誼汐思量多時,然後來到了魏家宗祠。


    讀書聲朗朗,讓人心醉。


    旁邊的一百畝族田,孩童們學習的保障,待他們成材後,有反哺給族裏。


    同時,宗族又可以在災荒年互相扶持,維持血脈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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