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落而居,數以百計,甚至三世同堂,四世同堂,在那些士紳家族是常事,而在南方更是普遍。


    屁股決定腦袋,對於朝廷和皇帝來說,徭役是一戶出一丁,本可以出一百人,結果隻有幾個人服徭役,簡直是極大的浪費。


    按照後世的思維,那就是推崇法家治國。


    例如,法家要求,男子成年就要分家,從而能夠盡快地服徭役,兵役,為國家創造財富,所以要拆分宗族。


    換句話來說,法家極端地推崇富國強國,弱民富國理論,商鞅說:「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


    其訴求就是中央集權,強化君主專製。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實力極其強大,但同樣這是把雙刃劍,明君能加快國家成長,而昏君就能以倍速敗壞國家。


    所以嬴政能統一天下,最應該感謝的是六代沒有出現昏君,不然輪到他,大秦就完犢子,根本就統一不了天下。


    扯遠了,法家想要百姓家庭為統治單位,從而無法聚集實力跟朝廷抗衡,而儒家則是推崇以家族為單位,與朝廷共處。


    兩者各有利弊,但綜合分析,最合適的隻能是儒家。


    無它,家庭的抗壓能力太差,一旦有個天災人禍,立馬就完犢子了,而家族則能抵抗大部分的災害,更適合在封建社會生存。


    原始社會基本單位是部落,奴隸社會是城邦,封建社會是家族,近現代生產力發達,才開始以家庭為基礎單位。


    在生產力不足的情況下,以家庭為基本單位,對於普通人來說,一場大病就能奪走一切。


    例如科舉,普通的人家肯定無力負擔,但整個宗族卻可以用公共財產聘請老師來教書,教很多的學生,使得讀書廉價化。


    教書的地方往往在祠堂,教學、考試的開銷都由族裏出了。


    打官司,更是羊入虎口,沒有宗族撐腰,基本被吞得渣都沒有。


    宗族,在普通人眼裏,是後盾,是抵抗官府的第一線。


    同時,在社會層麵,宗族是道德的維護者。


    譬如,大名鼎鼎的東林魁首錢謙益以正妻婚禮娶柳如是,完全違背了娶妻為良家的原則,敗壞了宗族風氣。


    實際來說,柳如是乃娼妓出身,錢謙益娶其為妻,不僅自己子嗣後代難參加科舉,更是壞了錢氏家族名聲,


    大明律管不到,同僚、學生們隻能緘默,而族人則毫不留情,直接投擲以磚瓦,哪裏管他是大官。


    朱誼汐無法保證衙門裏沒有一個貪官,自然小民隻能依靠別人,以血脈為聯係的宗族必然是首選。


    「宗族不是不能沒有,但不能太大了。」


    「即將開啟的工業化,其實就是宗族凋零的開始,曾經合體的衣裳,卻跟不上逐漸粗壯的四肢,這就是一種罪。」


    朱誼汐歎了口氣,使官府和地方達成微妙的平衡,使得這個進程逐步展開,而非社會倒逼。


    說白了,工業化進程中,宗族捆綁住了人口,必須要讓人口解放。


    但中國自有人情在此,人口太多,如果全部解放的話,對於那些人來說,失去宗族的庇護,反而是一個禍事。


    僅僅是破產農民,就足以支撐起工業了。


    有限度的解放人口即可,例如,他將出縣要路引改成了出府要路引,算是極大的擴寬。


    想到這裏,商鞅的那一套成年即分家的製度就顯得不合時宜了。


    「回京吧!」


    想得腦仁疼。


    朱誼汐擺擺手,回到了北京城。


    到了下午三點左右,皇帝才返回了紫禁城。


    沉下心,他來到了養心殿。


    本想出門散散心,誰知道又帶了問題回來。


    手中的毛筆開始書寫,武舉,宗族。


    前者關乎百年大計,軍隊未來,後者則涉及到社會核心,可謂是極為敏感的問題。


    宗族,由同一老祖而聚居的集合體,基本以村落為主。


    封建社會以裏、甲劃分,雖然初衷是好的,但卻對治理多有妨礙,名大於實。


    誰都知道自己屬於哪個村,但不知道屬於哪個裏。


    隨後,他又在宗族下麵畫線,書下家族二字。


    而宗族又由大家族組成。


    大家族是五代血緣為紐帶,出了五服,就是另一家人,就算是誅九族,也砍不到他們頭上。


    在約束上來看,家族大於宗族。


    所以拆分不了宗族,就隻能拆家族了。


    於是,在家族兩個大字之下,又寫了兩個字——分家。


    「以功名為限」朱誼汐嘀咕道:「但凡取了功名,就得別居分家。」


    「既能承擔風險,也符合常理,獲得功名也就有錢了,想要分家的念頭就充足了。」


    而這樣一來,那些大的士紳家族,比如一家出了三四個秀才,兩三個舉人那種,必然會不斷地分家,割裂實力。


    在宗族上的影響力自然就縮減。


    而弱小的家族,依舊原樣,自然就無需擔心風險。


    如此,阻力大減。


    想到這裏,朱誼汐不由得露出喜色。


    想法已經出來了,那就自然由內閣來完善,再由朝廷執行。


    於是,忙活許久的內閣四人,又被皇帝召見。


    「拆分家族」


    四人愣神,覺得這話有些離經叛道。


    因為儒家治世,倡導孝道。


    而聚族而居,則是孝的一種。


    現實意義說是,人群的規模聚集,可以減少朝廷的行政成本,從而迅速地執行政令。


    同時,這種集體聚居,也能起到維穩的效果,災害自救,減少朝廷的付出壓力,所以曆來都被推崇。


    說白了,朝廷隻是想要順利地征收賦稅兵役,天下太平就成了,怎麽省錢怎麽來。


    皇帝如果拆分家族,那就等於是增加行政成本。


    與那些多征收的賦稅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對此,朱誼汐總不能解釋,自己這是想要加快人口解放,促進工業化吧


    所以,他直接道:「我並不是想要拆分宗族,而是想拆分士紳。」


    「士紳本應為朝廷支柱,到多年來,朝廷優待士人,區區秀才,八十畝都嫌少,竟然大肆逾越,添自己本不應該享受的待遇。」


    「以至於民間百姓,都以為隻要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稅免徭役,托庇其下的百姓何其多也」


    「此等弊政,定要改變,這一切,就從拆分開始。」


    「秀才分家別居,此乃良政。」


    趙舒抬頭,褶皺的額頭瞬間平滑,他炯炯有神道:「朝廷多賴士紳,但如今這士紳良莠不齊,已成了朝廷的阻礙。」


    「陛下此事,雖然不解人情,但卻利國利民。」


    一旁的三人滿心的拒絕,但看著首輔都如此讚同,隻能從心的同意。


    他們幾家兒子都大了,很多都考取了功名。


    如果遵循新的製度,那麽就會父子分家,從每日能見變成了隔三差五見一見。


    夫人多年兒媳熬成婆,好不容易作個婆婆的癮,這會兒就得消停了。


    「好,既然首輔讚同,卿等也同


    意,那便擬定吧!」


    皇帝也很高興:「但凡考取功名後,一年內不分家,別居者,那就一直當秀才吧,不得參加鄉試,就如雛鳥不振翅而非,逃離父母羽翼,豈能成長」


    這話,內閣齊齊皺眉。


    懲罰太嚴厲了。


    「開枝散葉,乃是血脈興盛的根本,卿等何故皺眉」


    「陛下所言甚是!」


    於是,就這麽遭,這件不大不小的政令,就傳遍了天下。


    作為朝廷的喉舌,大明公報自然刊登讚揚,講述來龍去脈,就算是坨翔,也能開出花來。


    什麽此項政策的根本,就是督促雛鳥高飛,讓家族開枝散葉等等……


    反正不管別人信不信,那些平頭百姓們都已經信了。


    畢竟隻有士大夫們才有切膚之痛。


    隨後,宗正瑞王求見,說起了遼藩之事。


    蓋因為,皇子受封遼王之故,所以那些遼藩的郡王們就活泛開來,想要重新依靠。


    「既然皇長子能夠繼祀秦藩,皇四子何不繼遼」


    在這樣的念頭匯聚下,瑞王也不敢亂來,隻能向皇帝稟報。


    「遼藩近千人,數個郡王還在,大班人都認為皇四子繼嗣遼王,也有部分認為應該恢複遼藩……」


    瑞王老老實實地坐著,規規矩矩地稟報。


    朱誼汐長吟起來。


    末代遼王朱憲??也是倒黴催的。


    遼王是朱元璋第十五子朱植的封號,他本來被委以重任,負有鎮守北方的重任,但是朱植不幸趕上了靖難之役,


    燕王朱棣和朱允炆展開了叔侄爭奪皇位大戰。


    麵對兩邊至親,朱植選擇了投靠侄子朱允炆,但是誰也沒想到擁有全國的朱允炆敗給了隻有北平一城的朱棣。


    本來遼王是在北方,後來被遷徙到了南方荊州。


    第八代遼王朱憲??喜歡道教,每天開壇做法,練就仙丹,化身成為朱大道長,道服一穿儼然一副得道成仙的模樣。


    遼王沉溺於道教的消息馬上在宗室中傳開了,就連北京的嘉靖皇帝也知道了。


    嘉靖皇帝也十分喜歡道教,此刻也正在北京修煉,一聽遼王兄弟對道教研究頗深,馬上進行了交流,結果兄弟兩個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成了筆友。


    嘉靖皇帝很高興,於是以道教教主的身份賜給了一套法衣、法冠和一枚金印,並且賜號「清微忠孝真人」。


    而他千不該萬不該,之前逼迫張居正的爺爺喝酒,結果酒精中毒而死。


    嘉靖去世後,其子隆慶皇帝即位,張居正馬上動員禦史陳省舉報遼王借著道教名義幹的那些不法行為。


    雖然後來調查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隆慶皇帝最討厭的就是道士,立馬下令將嘉靖皇帝賜給的封號和金印收回。


    後來,這家夥受了委屈,在王府裏豎起了一麵大旗上麵寫著「訟冤之纛」,公開自己的冤枉。


    這下,因為這件旗子的緣故,被人家坐實為造反,直接被廢除了親王。


    朱憲??押回鳳陽囚禁,遼藩直接廢除,所有遼王宗族全部交給楚王管理,至此從朱元璋第十五子朱植傳承下來的一百多年的遼王徹底廢除。


    萬曆親政,雖然對於遼王很同情,但爵位依舊不複,家產直接充公。


    可以說,遼藩一係,真是冤屈大了。


    從另一麵來看,這雖然是張居正動手,但根本上卻是士大夫對皇權的勝出。


    隆慶是躺平,而萬曆抗爭不過,就隻能擺爛了。


    「遼王本就廢黜,再複爵就不妥了,況且皇四子剛王就改易,


    豈不是亂來」


    朱誼汐搖搖頭,至於繼嗣的事,他倒是絕口不提。


    目前幾個兒子都沒有長大成人,太子也有夭折的風險,倉促的再過繼兒子,那就有點自討苦吃。


    老大秦王那是逼不得已,再要不封王,就會有奪嫡的風險。


    「過繼之事,以後再說,遼王如今年幼,那麽多的宗室可管不過來。」


    皇帝隨口道:「這樣吧,遼府宗理是誰」


    宗理,就跟當年皇帝的奉祀一樣,主要負責祭祀,某種情況來說也是嫡支。


    「是長陽王朱術雅。」


    「讓他暫時署理遼府事宜,就不要讓楚王忙活了。」


    皇帝輕笑道:「等到吾兒長成,再說不遲。」


    這個朱術雅,就是明末台灣監國的遼靖王朱術桂的哥哥。


    瑞王朱常浩隻能應下,然後欲言又止。


    「王兄還有什麽話就說吧,咱們關係如此親近,就顯得生疏了。」


    「陛下,遼藩宗室是不是要安撫一下」


    「安撫」皇帝一聽,立馬笑了。


    沒錯,占了人家的祖號,可不得發下給便宜


    「以遼王的名字,郡王賜錢一千塊,將軍五百,中尉一百,糖也賜下一百石,分等下發吧!」


    朱誼汐輕笑著。


    一旁的宦官連忙記下。


    瑞王這才滿意離去。


    離開了皇宮,回到王府,一群宗室們就嚷嚷著跑了過來。


    廣元王、長陽王等郡王聚集,有十幾個。


    「陛下暫不想讓皇四子繼嗣,過幾年再說吧。」


    瑞王不急不緩道。


    這下,所有人都失望地歎了口氣。


    有一個皇帝親子當遼王,那福利還會少嗎


    複遼藩,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最大的追求還是皇子過繼。


    「不過,陛下以遼王名義,賜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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