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像被點了穴,她知道伍謙平極有野心,也知道他對自己勢在必得,可親耳聽到這一句時候,還是懵住了。


    她一直認定,令自己死心塌地的男人,必定是值得自己崇拜的那一類強者。而自己並不是傾國傾城,能令英雄趨之若鶩的美人。所以,她習慣了在情愛中,心動早一點,付出多一些,骨子裏還是有一些自卑的。


    伍謙平的攻勢,讓她小小的虛榮得到了極大滿足。仿佛這樣童話般的,瑪麗蘇情節本不該出現在自己身上。


    若在兩個月前,她會格外冷峻地去想,伍謙平置於首位的始終是他的野心,對自己的殷勤,大半是因為自己對他的前程有用處。可現在,她腦子還是清楚,但更相信自己的感覺。這人對自己的用心,已經是他所能給最為真切與濃厚的。他不諱言目的與野心,也不會為了感情而停滯自己的腳步,正是如此,他才始終在明夷的眼裏閃閃發亮。


    所以,難得溫情又讓人心動的時刻,就貪溺其中吧。


    她輕輕把手圍上伍謙平的後背,柔柔摟住他。


    伍謙平感覺到了,便用力抱了她一下:“我該走了。”


    他起身,見她眼眶中水盈盈,失了神,又停下:“真想就這麽抱你一整夜。”


    明夷覺得電流從自己全身經過,不由幻想起二人同床共枕進一步耳鬢廝磨的場景,覺得整個身體都輕如羽毛,按不住要往上飄。


    明夷深呼了一口氣,用盡力氣,把環著他的手放開,輕輕抵在他胸口,雖隔著官袍,仍能那兒的快速搏動。不由笑了出聲,原來,他也是如此緊張和熱切啊。


    “快走吧,明日我還要忙西市開張的事,得早些起來。”明夷催促道。


    伍謙平不情不願挪開:“明天我就不去了,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你我有染,但隻要你還沒姓伍,這些生意上的事,我還是不出麵為好。”


    “寧讓人知,莫讓人見是吧?”明夷坐起身,稍稍收拾了下自己的發髻,“不過,什麽叫你我有染,你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伍謙平笑道:“你現在問問長安城裏,可有一個半個相信你我清白的?所以你也別想那麽多了,我將你的後路切斷,你隻有跟我相對一生。”


    明夷替他拍了拍衣裳的褶皺,係好鬥篷:“侍郎大人恐怕是棋差一著,女子未必要托喬木,也可以獨自在山野綻放。”


    伍謙平握住她正在係鬥篷的手,手心滾燙:“你不適合在山野,你要綻放在山頂,讓萬眾矚目,不可白白辜負。”


    明夷心中亦有火光閃現,不是為了情動,而是對未來重新燃起期待的蠢蠢欲動。她早不是那個隻求苟活的明夷,既然把她推到了如今的局勢,她定要讓上官幫派成為最強有力的幫派,重新壘起最堅固的堡壘,不畏戰鬥。


    在這個旅途中,她也終於找到真正與她同心同德,不甘庸碌的伴侶。這或是老天對她的補償。


    拾靨坊西市店重開,明夷本以為是件尋常不過的小事。未料到一早去到西市,便看到這架勢,絲毫不尋常。


    半條街的彩綢團花,將冬季最後的蕭索提前從長安西市趕了出去。拾靨坊門口的道路上,鋪著各色的毛毯,來自各家胡商,花紋不同,色彩不同,拚成一幅異彩紛呈的長卷,讓整個西市都活了起來。


    拾靨坊入口處,十多位胡姬爭奇鬥豔,也不畏寒冷,穿著鮮亮,披著各色皮毛,手上噴著銀盤銀壺,裏頭是熱過的酒,各家不同,旁邊配著胡商趕路時候常用的肉幹,用各種香料醃過。


    異香縈繞不散,有酒香,肉香,有脂粉香,女兒香。這是一場千年之前的嘉年華,屬於長安西市的狂歡節。


    明夷到來時,滿臉春風的商家們無論胡漢,都湧了來,拉著自家的胡姬或小廝,把酒肉送上來要她品嚐。明夷盛情難卻,嚐了幾家,已經暈頭轉向,終於在人群中看到儲伯顏和花子賢,趕緊奔去。


    “這是怎麽回事?”明夷一頭霧水。


    儲伯顏笑道:“師父你說驚蟄要新開拾靨坊,我就和花大哥商量,想給你個驚喜。恰好最近幾日漸漸回暖,胡商們有不少預備著出發了,也願意在出發前一同聚一聚。我想西市也該出點動靜了,讓人們知道,繁榮將回歸。”


    明夷拍了拍儲伯顏的肩膀:“孺子可教,這事兒辦得極好,相信再過一年半載,伯顏定能青出於藍。”


    儲伯顏臉紅豔豔的,但眉眼間總有一絲猶豫,似乎有什麽想問,又為難。


    明夷看得出他有事要說,拉他到人少些的地方:“怎麽?是地下市場遇上什麽難處了嗎?”


    儲伯顏搖了搖頭:“一切都好,而且我最近也經常去肖娘子那兒,能學一些收放貸的學問。隻是其實是私事。”


    明夷猜出了一些:“你是想問胤娘的婚事?”


    儲伯顏眼裏露出熱切之色,皺著眉說道:“這事,真的是胤娘自己很願意的嗎?還是師父希望如此?”


    明夷仔細瞧了他兩眼:“是胤娘和你說她不是心甘情願嫁給連山的嗎?”


    儲伯顏低下了頭,沉著聲音說:“她自然不會那樣說。但她也說過,她和連山一起,對拾靨坊和承未閣都好。我想,她是覺得這樣師父您能高興。”


    明夷冷笑了一聲,心想這小女子還真不是省油的燈,一邊急赤白臉表示要與連山夫唱婦隨,一邊又假作無辜吊著這一廂情願的傻小子:“你跟我到後頭說話,這事,今日不說清楚,我怕你是心裏頭就記恨上師父了。”


    儲伯顏慌忙解釋:“師父千萬不要誤會,胤娘並沒有和我說半句師父的不是。我隻是擔心她實在仰慕師父,並未想過自己與連山哥哥是不是合適。我看連山哥哥對她好像總是冷著臉,我怕她嫁了之後會受到冷待。”


    明夷無奈搖了搖頭:“你跟我過來吧,這事幾句話說不清。”


    儲伯顏哦了聲,木然跟著她,穿過人群,到拾靨坊店鋪裏間的庫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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