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占筠將酒杯輕輕在桌上一磕,木兮推門而入,還是那般風姿綽約,隻是方才的鎮定全然不見,眼裏掩不住亂了方寸,神魂不定。


    淩占筠掃了她一眼,木兮與他四目相對,像是得到了什麽支撐一般,慌亂一掃而空,恢複了原本的脫俗淡定。


    明夷默默看著兩人,淩占筠的目光頗有些耐人尋味。沒有一貫的淩厲,倒有幾分對她時候的溫暖關切,但又隱去些,氤氳著,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氛。


    淩占筠示意木兮在一旁坐下,對明夷解釋道:“當初光王府上一代家臣花費了多年時間,於民間買了五個聰穎漂亮的女娃,以五行為名,在府裏暗中教養。我當時雖已成年,也不過比她們大**歲,帶著她們習武、學文。”


    淩占筠說了一半,目光放遠了,不語。木兮看他像是在回憶往昔的樣子,也不打擾,細聲對明夷解釋。


    木兮的聲音無比幽婉,壓低了些,更是有**蝕骨之感:“我們姐妹五人學的是輕巧的銀針,不至於讓雙手粗糙。更是每日香膏潤澤全身,並修習媚術,使得肌膚滑膩,顧盼生情。為的就是長到十五六歲,送入王府為間。隻有我,年歲最小,當時便留了下來。”


    明夷此時才留意到,木兮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甜香,恰似八月丹桂在夕陽之下,隨風遞到麵前的溫柔甜膩。她本以為那是屋中的熏香,經過木兮離開又回,這香氣淡去又濃,才明白,是木兮身上自帶的獨特體香。這便是她自幼香膏潤澤而成的吧,木兮,木樨之香。


    明夷又看向她的雙手,這是一雙何等可愛的柔夷,何為塞上酥,何為雪腴霜膩,不過如此。雙手且這般,勿論身上的肌膚,男子麵對這般尤物,怎能不失魂落魄?


    而那相貌,更不必說。美人美到了一定程度,已然不在眉眼口鼻,而在一顰一笑的神態上。木兮自小受訓,學的就是讓每個表情每個目光撩人於無形,經年累月,這已經不是一種技能,而是她自然而然融於一體的神態,旁人若想輕易去學,隻能落個東施效顰的結果。


    明夷歎了聲:“可憐這般傾國傾城之色。”


    木兮淺笑,如寒梅初綻:“皮相長得再好,身在貧家,是禍非福。若不是皇上和門主大恩,我們幾人不是被家人賣入娼門,便是被賊人抓去受辱,或許早沒了性命。”


    她說來很是平淡,仿佛說的是旁人的事,言語裏既沒有慶幸也沒有怨恨,什麽都沒有。唯獨說到門主一詞,眼珠子動了下,聲音也有些許顫動。


    明夷瞥了眼淩占筠,故作輕鬆,問道:“我阿爺自小教導你們,是不是格外嚴厲,你們是不是很怕他?”


    木兮笑出聲來,抬手輕輕擋在鼻翼下,輕飄飄的笑聲道似一聲咳嗽。讓明夷莫名想到今人用爛的那句“唯有愛與咳嗽難以掩藏”。咳嗽確實難忍,倒是愛這個事,對於最一流的間者,會不會展示與掩藏,都能隨心所欲呢?如果是眼前的兩個人,明夷相信,他們可以做到。


    比如木兮隱隱流露出的,對淩占筠又尊重又親近的感覺,想必是刻意未加掩藏,她所能表露出的,最大程度的情感。


    木兮笑容餘韻尚在,但已顯得很是自在大方:“門主對我們雖然嚴厲,但也是為了讓我們以後少受些苦楚,他對我們,真如兄長一般。”


    淩占筠聽到她說過去的事,倒有些尷尬,打斷道:“好了,不說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兩全。此事隻得我們三人知曉,絕不可外露,否則必招殺身之禍。”


    明夷愣了下,怎麽會如此嚴重?很快醒悟過來,淩占筠是下了決心要救出四君子,才會不懼招禍。


    木兮正色道:“我四位姐姐慘死,這是王命,也是她們的命數。隻是若他顧惜情誼,與你說了,你或許能有兩全之策。”


    明夷暗自點頭,是啊,韋澳當時能李代桃僵換出那四個孩子,為自己所用,當然也能救出孩子的阿娘。隻不過,他包藏禍心,目的是隱藏王室血脈,為將來或能挾幼主掌天下之權做準備,自然就沒有必要留其他活口,更不會讓淩占筠知曉。


    無論木兮還是淩占筠,對那四個美人都有親情,想為她們報仇。可這仇恨的承載者不能是唐宣宗,唐玄宗是他們的主人,他們的性命和信仰都是他。所以一切隻能算在韋澳頭上。


    淩占筠哼了聲:“他此舉分明有反心,怎可能估計兄弟之誼。”


    木兮神色不變,語氣中卻透出寒意:“韋澳要為他所為付出代價,也隻有如此,那四個孩子才有生機。”


    明夷對於韋澳的死活並不是很在意,隻是依稀記得,洪奕所談及的晚唐史,韋澳從未叛君,不至於不得善終,所以,她擔心此次謀算的事,如果是要滅了韋澳,怕是會失敗告終。


    淩占筠擺了擺手:“報仇之事另說,何況,他即便受戮,也是咎由自取。如今難為的是,我需將四君子之事報給聖上,但如此,四君子的安危堪憂。幸好明夷告知,韋澳所控製的四君子並非你姐姐們的孩子。這樣,我便可放心申告。此行,需殷媽媽作證,隻要韋澳伏法,真正的四君子自然再無性命之憂,我可以安排他們去任何地方生活,若想留在長安,也無礙。”


    明夷倒吸口氣:“那韋澳手中的四個替代者,是不是很有可能被……”


    明夷未說出口,王權之爭,一向是那麽血淋淋。四君子的阿爺,李姓那兩位王爺,已經以叛亂之名被殺,唐宣宗本就多疑,怎麽會允許敵人的血脈存活。更有一事,如果殷媽媽出麵作證,她也很有可能落個被滅口的結果。畢竟,這是一樁見不得人的醜聞。


    明夷咬了咬牙,這些理由,對她來說很重要,對淩占筠來說,怎會顧惜殷媽媽和四位替身小郎的性命?必須要另尋個理由,讓他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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