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表露出對假冒四君子的四位小郎的擔心,落在淩占筠眼裏,令他眉頭驟緊。


    “那四人與你有舊?”淩占筠有些煩躁的樣子,這件事本就麻煩。明夷覺得,想救出四君子這個念頭,未必是他的本意。他對四君子的阿娘們有感情,但這感情不至於充盈到要冒著風險去救他們的孩子。


    反觀木兮,美目盈盈,在二人身上來回,有種格外小心的感覺。她才是真正關心四君子死活的人。這也容易理解,她與四君子的阿娘情同姐妹,對四君子難免生出母性來。


    淩占筠插手此事,一半怕是為了木兮。這兩人之間的暗湧,與別不同,若在他人眼裏,隻是略帶敬畏和疏離的關係。明夷卻可以肯定,不止如此。這二人有不同尋常的牽絆,且並非一廂情願。


    明夷這段時日對淩占筠的性子琢磨比較多,即便難以設身處地,也盡可能去理解他的生平與信念。她並不十分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麽做,如此用心,何況,這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不在於對方的難以捉摸,而在於她無法處置的情緒。


    她是憎惡淩占筠的,甚至可以說是恨。連山走了那麽久了,但這個事實,一直如同他的屍身一樣橫在明夷眼前。她不知道如何去接受,如何去反應。或者說,她拒絕去接受。她隱約能聽到自己內心的勸誡,這本來就不是真實的,這個人也不過是虛擬的幻影,他原本不存在,也無生死。這麽去想著,念著,她真也做到了,似乎連山的死從未發生過。與之相隨,對淩占筠的恨也模糊起來。


    比起憎惡和恨,她對淩占筠更多的感受是怕。淩占筠有著足以令人恐懼的能力,他離至高無上的權力咫尺之遙,如果他有私心,可以倚賴皇上的信任讓王座之外的任何一個人萬劫不複。他武功卓絕,與時之初一樣,是繼承了這武學末時代裏,最後絕學的幸運兒。他還有一支神秘而忠誠的力量,讓他的眼耳口鼻可達之處無法想象。更可怕的,是他的才智、練達與無情。


    他能窺見人心、洞察世情,可偏偏有著一副異於常人的心腸。近乎偏執的忠君之心,是明夷這個現代人無法理解的,她隻能將此理解為,那是淩占筠的信仰。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放棄,包括撫養了二十來年的女兒,教養了十年的門人。


    在憎惡、恐懼之餘,明夷對淩占筠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感覺。或許是因為她一向尊敬強者,相信物盡天擇,適者生存。因此,她麵對淩占筠時,夾雜一絲親切,一絲好奇,一絲……認同。若無這些,她怕是不能心平氣和麵對他,並時刻謹記,她需要這位阿爺,他或許是自己和伍謙平最重要的救命稻草。


    正因如此,她捕捉到了木兮和淩占筠之間的奇特氣息。木兮對淩占筠,絕不僅僅是尊重、懼怕、順從,還有更多的情感依賴與親近。這是理所應當的,她自小由淩占筠教養,亦父亦兄。可她又在努力掩飾這種親近,帶著一絲心虛。女人對這種事情總是有最敏銳的第六感,明夷覺得,木兮是仰慕淩占筠的,不是父女、師徒的景仰,而是帶著男女的愛慕。


    淩占筠不可能不知,可他既沒有讓木兮斷了這念頭,也沒有接受。因此,才會出現這種奇怪的氣氛,恐怕他心裏,木兮也是特別的。


    明夷看著兩人,腦子裏想了許多,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最重要的,明夷瞧得出,木兮是急切得想要救出四君子,而她會對淩占筠的決定起很大的作用。


    淩占筠既然知曉了四君子的存在,就無法坐視不理,原因不是因為他們的阿娘,而是因為這後麵是韋澳的反心,他無法坐視不理這種背叛君王的行為。原本,這件事很簡單,他將四君子和殷媽媽帶到皇帝麵前,揭發韋澳所為,此事雖不能在朝堂上公開處理,但唐宣宗定會下令,使淩占筠暗中處置,比如,讓韋大人突發急病而死或遇亂民劫殺而亡。


    木兮的存在,讓他的不得不放棄這種最直接的處理方式,想辦法,讓四君子安全遁逃,並同時能揭發韋澳的野心。此事,需要四君子的存在,無論真假,需要證人的證言。因此,他的設想,是將錯就錯,以假的四君子當真,讓殷媽媽揭發韋澳所為。


    明夷心裏清楚,殷媽媽當初瞞天過海,設下李代桃僵之計時,就做了這最壞的準備。有一日,她與冒名的四位小郎會成為韋澳的罪狀,並因窺見皇上的秘密而被滅口。為了保全四君子的性命,她早已決意接受。


    可明夷不想再看到自己相熟的人走向死亡,無論這是真實或幻想。


    “能不能,保住無辜者的性命?”明夷終於開了口,喉間莫名有些幹癢,說的聲音很小,說出了,更加口幹舌燥。


    淩占筠深深歎了口氣:“你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明夷一怔,或許這中忐忑不安,帶著央求的樣子實在太不“豐明夷”,自己則是因為對淩占筠的懼怕與顧忌,有些過於小心了。


    木兮此時像個長輩,笑盈盈看著明夷說道:“你想如何,但說無妨。若能做到的,門主豈會拂了你的意?”


    明夷稍平複了下情緒,是啊,淩占筠對這個“女兒”,如今滿是想補償的心理,隻要不與他的忠君之心相悖,怎麽樣都會由著她。


    或者,任性的豐明夷,才更可信。


    “我不想看到我身邊的人繼續去送死。韋澳的事,阿爺一定有其它辦法讓他伏法,何況,實際上他手裏已經沒有李唐血脈。若有一天他反叛了,我們隻要能證明他手中是冒牌貨,不就讓他竹籃打水了嗎?”對明夷來說,韋澳倒不倒台不重要,何況他在曆史中,並未反叛,也未暴斃,那就定然有別的路可走。


    淩占筠的神色倒是淡定下來,瞧不出對她的話語是讚同還是反對,目光凝在明夷的臉上,似乎能看透她的皮囊,看到骨子裏去。想和更多誌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錦衣挽唐》,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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