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鳴放下筷子,淡然道:“不過說到蕪湖,我最喜歡當地小吃,那真是百般滋味,萬種風情,色、香、味樣樣考究,無論哪個季節你來這裏都會有一份驚喜。”


    “早春二月,在油鍋裏炸得焦黃的春卷,芹菜肉絲餡、豆沙餡以及鴨血豆腐餡,叫你不知選哪個好。”


    “夏季裏有瑩白的刨涼粉,賣涼粉的用一個銅質的小粉刨子,在白如積雪、滑如煉脂的涼粉砣子上麵輕刮幾周,漏勺裏便湧出些麵條細的白粉條,裝碗入盤,澆上醬油、米醋、麻油、水辣椒、大蒜汁、蝦米湯等,看一眼心底就起了絲絲清涼。”


    “秋天有銅鍋煮出的深紫色藕稀飯,還有解饞又潤燥的老鴨湯,裝在白瓷碗裏是一隻豐腴的鴨腿,下麵墊著粉絲和數莖水靈的綠菜。”


    “冬天裏花樣更多,雞蛋餅、牛肉麵、薄皮小餛飩、鍋貼配鴨血湯,還有爽滑醇甜的赤豆糊……最有情致的,當然還是坐在寒夜的街巷哪個避風處,對著一碗酒釀元宵,起勁地吸溜著,一股酡顏的溫熱,分別在心底和臉頰上縈開。”


    “好!”蘇大廚一拍手,激動道:“貴客真乃美食家,蘇某敬佩!”


    說完端上第三道菜,紅白相間,居然是炸藕丸子,聞一鳴鼻頭微動,笑道:“花香藕?”


    蘇大廚暗自點頭,介紹道:“我們老家那裏,是青弋江、孤峰河和資福河圈出的圩區,所多的是魚蝦菱藕。何處江南可采蓮?當然是我老家那邊!”


    “清清水塘,田田蓮葉,翠蓋翻碧,紅裳飛衣。密密匝匝的荷葉從近處向遠處鋪陳開去連天接地,風翻葉背白浪湧,形成一片清碧世界。”


    “大暑過後荷花開時采上來如嬰孩手臂一般的藕,我們稱花香藕,白嫩嫩,水汪汪,嘣脆嘣脆,肉嫩漿甜,入口全無一絲渣滓,可與最好的鮮梨媲美。”


    “而到冬臘年近,荷葉敗盡,把荷塘都抽幹,魚蝦捉上來,肥碩多杈的大藕挖上來。各式特色的藕肴便於餐桌上呈現:紅椒炒藕絲、走油藕蹄、燜藕、糯米蒸藕,最多便是家家戶戶過年前炸藕丸子。”


    聞一鳴放進嘴裏,滿口留香,點評道:“炸藕丸子具有藕的本身香醇,且因澱粉多而入口滑爽。在藕泥中伴入肉糜,炸出來的藕丸子香酥緊湊,青褐中稍帶焦黃,食後唇頰格外清爽。”


    眾人分別品嚐,果然風味獨特,蘇大廚送上第四道菜,好似勾起馬定祥無限感歎,回憶道:“鹹鴨蒸糯米飯,在我童年記憶裏,每到冬臘歲末,家家戶戶屋簷下吊著的臘貨,白天被暖暖的陽光熏曬,夜晚經朔風幹凍收味,連色澤都是那般酣暢濃烈。”


    “夕陽傍山鳥雀噪林的時分,奶奶微笑著從一個小米壇裏舀出新碾出殼、晶瑩圓潤如珍珠般的上好糯米,讓我拿到塘邊水跳上淘洗,瀝幹後,待其吸入二三成水分,下鍋添水,水不可放多,將米淹沒約一指甲深即可。”


    “幼年的我轉至灶下點火燒鍋,燒開鍋漲米湯,視水稍幹,在鍋中心用筷子掏出一洞,倒水至洞平。奶奶將切成方丁的暗紅的鹹鴨鋪於鍋中米飯上,蓋嚴鍋蓋,囑我續火再燒。至鍋中熱氣蒸騰,改小火燒五六分鍾,再燜上七八分鍾飯鍋。”


    馬定祥閉上眼睛,沉浸在回憶中,喃喃自語道:“此時已是滿屋鹹鴨濃香,待揭開鍋蓋,鹹鴨深紅,吸透油汁的糯米飯在煤油燈光的映照下,粒粒飽滿雪白……未待入口,那濃烈的香味早已讓你垂涎欲滴。”


    睜開眼睛,眼角略有濕潤道:“鹹鴨蒸糯米飯,飯越幹越好,亮晶晶、熱騰騰的糯米飯裏吸入鹹鴨的醇香濃鮮,令你吃過一次終生難忘!”


    不隻是馬定祥,就連淩君生也被感染,仿佛勾起童年回憶,不由得唏噓不已。二老年過古稀,自然最容易陷入回憶,無法自拔。


    蘇大廚悄悄端上第五道菜,淩天成眼前一亮,輕聲道:“居然是糟魚?我喜歡!”


    這句話把二老拉回現實,蘇大廚介紹道:“故鄉的臘月裏,家家戶戶除醃上臘貨掛屋外熏曬,當然少不了還要用酒糟糟上一壇子魚,到春節待客時,桌子上就會多出一道濃釅香醇的風味菜。”


    聞一鳴突然想起什麽道:“說到醪糟,我曾經吃過另一道美食,糟豬大腸。因豬大腸自身出油,故格外的腴軟豐潤。每到春節的飯桌,當我母親從蒸飯鍋裏端出一碗粘著白糟渣的紅汪汪的豬大腸,你伸筷子夾過一塊擱進嘴裏,小心別咬掉舌頭!”


    眾人哈哈大笑,剛才愁苦之情一掃而空,氣氛越發融洽,蘇大廚水平不低,不但菜肴味道鮮美,還能代表家鄉風味,口味清雅,最適合兩位老人的口味和健康。


    最後蘇大廚送上滿滿一大瓶淡青色酒,剛打開蓋,聞一鳴神情微震,好奇道:“梅子酒!”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這個時節掛在枝頭隨風搖晃的梅子開始由青變黃,味道也由青澀轉向酸甜,正逢江南細雨纏綿的季節。”


    “盛產於家鄉湖邊東西群山中的梅子,以光福鄧尉的最為著名,有鄧尉梅花甲天下之說,相傳香雪海即由此而來。每逢下雨便稱之為黃梅天或黃梅雨,偶然走在梅子樹下,也許梅子逸出的清香味會浸染雨季裏的心情,給人帶來絲絲快意。”


    蘇大廚給眾人滿上一大杯,聞一鳴喝下,豐腴清爽,飽含汁水,仿佛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味兒就會流進心底。


    感歎道:“此酒兼容果酒的溫柔繾綣和蒸餾酒的酣暢濃烈,兩樣風情糅合一體,微酸甜美裏透露著一種分外醇厚的質感。因為梅子汁滲透到酒中,加上糖化的作用,酒在嘴裏,有點黏稠,有綿長的回味,又頗有幾分女兒家的嫋嫋清韻。”


    淩天成最喜酒,難得品嚐到如此清雅之物,回味道:“江南梅子不是入口的佳果,卻是不錯的蜜餞的原料,可製作糖漬青梅、奶油話梅、陳皮梅、甘草梅等,還可做成酸梅汁。江南女子都喜歡吃蜜餞梅,所以她們都有些繾綣嫵媚的酸甜,真引人向往……”


    眾人哄堂大笑,淩君生瞪了兒子一眼,笑罵道:“令人向往?你還有什麽歪心思?”


    “不敢!不敢!”


    淩天成趕緊搖頭,討饒道:“一時口誤,一時口誤,我說的是酒,不是女人!”


    這頓飯吃的愜意,特別是最後的梅子酒,最能化解油膩之物,令人神清氣爽,回味無窮。


    宴後自然少不了品香,靜心香讓馬定祥如癡如醉,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臨走馬定祥拉著聞一鳴,恭敬道:“先生得閑請移步寒舍,老朽虛席以待您的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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