飾台上的西洋鍾指到八這個數字時小太監自外頭跟著鍾鳴聲通稟道:“太後娘娘,玄貞法師已到正在殿外候旨。”


    聲音很輕但也足以令屋裏的慈禧聽得清楚她抬手揮退了一旁剛將她發髻綰好的李蓮英,又從首飾匣中選了副鑲著金珠紅瑪瑙的指套往小指上戴了,隨後朝李蓮英遞了個眼色:“宣。”


    “嗻。”李蓮英立即躬身退出。


    不出片刻自宮門外恭恭敬敬領進一名身披錦斕袈裟的老和尚,到門簾外站定自己掀簾進來重新侍立在慈禧身旁而那老和尚則雙手合十隔著簾子躬身朝慈禧施了個禮:“阿彌陀佛,出家人玄貞,在此參見西太後千歲千千歲。”


    “免禮,賜座。”


    淡淡兩句話,一旁立即有太監將早已備好的蒲團擺到玄貞身邊,攙扶他在蒲團上坐了,隨後走到一旁,不等他開口,先將一隻冒著冉冉青煙的香爐擺到他邊上。


    他側眼朝那繚繞在爐上的香望了眼,隨後笑了笑:“多年不見,蒙太後娘娘還記得老衲這一習慣,善哉,善哉。”


    慈禧也笑笑,一邊示意宮人上茶,一邊道:“一向政務纏身,雖然總惦記著要去白馬寺請恩師您過來聊聊佛法經文,奈何總也不得個清閑的功夫。近來總算得了點空兒,卻又聽說恩師身子染恙,本還擔心你一時半會兒來不了,誰知這麽快便趕到紫禁城。恩師啊想你這一把年紀從海城到這裏路上必定走得無比辛苦,又當夜便應召入宮,我瞅著,心裏著實有點過意不去”


    “阿彌陀佛。”玄貞聞言雙手合十,再次朝香爐望了一眼:“既是太後召見,無論怎樣老衲必定是要及早趕到的。況且恕老衲直言,太後此次特意召老衲進京,想必是遇到了什麽相當棘手,且不可言明之事吧。”


    話音剛落,慈禧輕輕一招手,李蓮英立刻知趣地再度退出房門,到外邊旋即朝兩邊一丟眼色,迅速帶著一眾宮人靜靜朝宮門外退去。


    直等所有人全部離開,隻留慈禧同玄貞兩人隔著一道簾麵對麵坐著,她輕輕吸了口氣,點點頭道:“恩師可是從那爐中看出些什麽了?”


    玄貞是洛陽白馬寺的住持方丈。


    博覽經文,通曉易經八卦,十多年曾前一場因緣際遇為慈禧講解過經文,解答過疑惑,因此被她尊為恩師。


    如今八十高齡,依舊聲如洪鍾,麵如滿月。聽慈禧問,他低頭將邊上那隻香爐拿起,看著上頭那道嫋嫋婷婷的煙,眉心微微一蹙:“實不相瞞,太後宮中陰寒之氣極盛或者說,盛極。”


    “恩師,紫禁城曆經明清兩代,期間裏頭橫死者無數,那股子怨氣,終日被乾清宮那塊地方的格局給困著,所以宮裏陰氣重,那是必然的”


    “太後,此陰氣已非同往常。”


    “怎麽說法?”


    “至陰入邪。老衲鬥膽問聲太後,近來太後鳳體可是經常有乏力困倦的跡象?”


    “有時確實因總是夜裏睡不安實”


    “便是按照當年老衲交予太後的方式在宮內布下銀魚風水陣,也不行?”


    “完全無用”


    “那麽老衲須再鬥膽請問太後,自孝哲皇後入殮之後,她所睡那副棺槨,迄今為止可有出現過任何異乎尋常的跡象?”


    聽玄貞那樣直接問出這句話,慈禧麵色不由微微一變。


    若換了旁人隻怕早已發怒,但因著是這位大悲寺住持所言,她在目光遊移片刻之後,輕吸了口氣道:“聽宮人們說起,頭七那晚似乎有血水樣東西自棺槨內滲出,但那棺槨是用金絲楠木所製,怎可出現滲漏,我疑心是她們疑神疑鬼,看錯了的。”


    “所以娘娘棺槨至今仍被太後留在宮內麽?”


    “那倒沒有,因前些日子聽了相度大臣碧落之言,我已將她同穆宗皇帝的靈柩一同遷往隆福寺,以望在那邊他倆可以受受香火,聚聚福。”


    “是麽”聞言玄貞一陣沉默。低頭將香爐擺到遠處又朝它望了片刻,輕聲道:“這倒奇了,按說宮中一有乾清門,二有帶刀侍衛,光這兩種已是至陽,又以金絲楠木入殮,再安置入隆福寺中天天受那經文和香火,怎的還會陰煞逼人”說到這裏目光抬了抬,他望著慈禧那張略帶不安的臉沉吟道:“太後,老衲在宮外聽得有人說起,說孝哲皇後之所以早逝,是因著對於先帝爺的亡故過於悲痛,於是自盡”


    “的確”


    “那麽她自盡時可有做出過什麽極端的行徑麽?”


    “這”玄貞這句話出口,慈禧的麵色再度沉了沉。片刻站起身在房內慢慢踱了兩步,隨後走到垂簾邊,對著外頭那迅速將頭垂下的老方丈低聲道:“實不相瞞,這丫頭大小驕寵慣的,性子極烈,因而在吞金之後可能唯恐會被人救起,所以把她家中陪嫁而來的那枚血鮫珠也給吞進了腹中。”


    “血鮫珠?!”一聽這三個字,玄貞麵色不由立即一變:“雖早有所聞,卻沒想到此物竟真的存在如此說來,太後那可當真是麻煩了”


    “恩師何出此言”


    “太後,想那血鮫珠乃是世間無比稀有的至陰之物,需以至陽相克,方可安穩處置。原本在紫禁城中,上有天子,下有各處風水布局,所以一貫安然無事。現今,它卻被孝哲皇後給吞進了腹中,那不單是讓它入了女子的陰私之處,更還帶上了血光之毒,再加上皇後死去前那一刻痛苦所凝聚而成的怨氣”說到這裏,怎還有那心思在蒲團上坐著,當即起身撲的下跪在慈禧麵前,雙手合十拽進了手中的佛珠:“太後那東西現在依附在皇後體內,已已然成了件無物可克的妖孽了!”


    這番話聽得慈禧直往後倒退了數步。


    幾乎一個不穩跌坐到地,卻哪裏管得上自己的狼狽,一聯想到自阿魯特氏死後那些時常將她驚醒的噩夢,心跳不由驟然加快,以至過了好一陣才留意到自己的失態,抬眼見到玄貞仍埋頭跪在那裏,於是慢慢穩了穩呼吸,開口道:“無物可克麽?那可怎麽辦”


    “回太後,”一聽此言玄貞頭垂得更低:“想老衲總是太過年輕,辜負了太後的期望,唯有請太後去尋得更加高深的修行者,或許可為太後解這燃眉之急,否則”


    八十還說自己太過年輕,若要換得往常,便是個有趣的笑話,但此時慈禧哪還留意到這個,眼睜睜望著那欲言又止的玄貞,脫口道:“否則什麽??”


    “否則一旦形成氣數,便是先帝在側,用帝陵鎮壓,都恐怕無法鎮攝得住那極盛的陰氣了”


    “是麽”


    聽罷慈禧直直地跌坐進了椅內,半晌一聲不吭,隻呆呆望著簾外的玄貞,嘴裏輕輕說了句:“這麽說我是要被她纏死了”


    玄貞因此而眉頭微蹙,再次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但遲疑片刻,將原本要說的話又壓了回去,隻宣了聲佛號,隨後道:“太後,時辰不早,請先休息,待老衲回去再好好想想,可否能找出誰來為太後將那東西鎮住。”


    “恩師,你是否還有什麽事要同我說。”卻不料慈禧雖然一時駭然,卻已察覺他剛才的舉動,因而重新坐直身子,淡淡問了他一句。


    玄貞抬起頭朝簾內的慈禧望了過去:“太後剛才說起那位相度大臣,老衲在來京之前便對他有所耳聞。聽說他在太後的恩準下動了太廟和紫禁城內風水,所以老衲在來此之前特意去各處看了看。”


    “看下結果如何,恩師?”


    “回太後,既然曾有正藍旗察哈爾家的人已經查看過,那變動的風水布局本身應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隻是老衲在廟中修行至今,一雙眼有時也可觀得一些異相,因此今日觀之,發現太廟上方有紫氣浮動,應是對應了新帝登基一實。


    “這麽說是件好事?“


    “但紫禁城三門處新起的壇子,卻看著頗為古怪。因為有青氣自上而下,但上尋不見根,下見不到底,一時也不知究竟是聚氣還是散氣。可是雖心有懷疑,卻也無法勸說太後將之移去,因為那樣一來,必然傷了原本就被改動過的風水,更不知道那些青氣會作出怎樣的變化。所以在無法確定它會傷及朝廷風水之前,老衲著實不敢輕易斷論。”


    “那不如將碧先生找來你倆當麵說說?”


    “這”


    “怎麽了?”早就覺察到這位老方丈心中有那難以言明之事,故見他再次吞吞吐吐,慈禧不由直截了當道:“恩師,到底有何事情你一再不願開口同我明說,難道是因為碧落?”


    聞言玄貞一聲苦笑,雙手合了合十:“太後,出家人不打誑語,但若太後執意希望玄貞坦白言明的話,隻怕太後會立即質疑老衲,並由此而惱怒。”


    “你說。坦率而言,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責怪與你。”


    “那麽老衲便直說了。太後,那位相度大臣碧落並非是人,而是秦朝時跟隨在秦王子嬰身側,西漢時跟隨在哀帝劉欣身側,北元時跟隨在惠宗身側,前明時跟隨在建文帝身側起碼應有兩千多歲為一頭九尾妖狐。”


    “你你說什麽”


    “老佛爺如若不信,請看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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