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受了阿貴之前那番話的影響,我心髒一下子跳得飛快差點失控驚叫出聲。


    那是一隻細長而枯槁的手。


    蜘蛛腿似的穿過窗洞時發出刺拉拉的聲響好像隨時會被那些尖銳的玻璃片給割碎。


    但他手指勾了勾,簡單一卷就像撚碎乳酪一樣把斜插在窗框上的玻璃撚成了碎末。


    那瞬間有半張臉透過玻璃裂口突地顯了出來黑咕隆咚的上麵爬滿了毛紮紮的東西。見狀我慌忙想繼續往後滾突然阿貴兩腿朝前一伸猛地壓在了我的腰上,用口型對我道:別做聲。


    於是我沒動也完全動不了他的腿沉得像塊石頭似的。


    就這麽一動不動跟著他們三人躺倒在地上,這姿勢讓我沒法再繼續看到那個正從窗外探身進來的人影隻單純靠著耳朵和感覺來判斷,他至少應該已進來半個身體了。


    隨後劈劈啪啪一陣響,窗上那些柵欄一根根迅速斷裂,窗框亦被他擠得吱嘎作響,每一道聲音都尖銳無比,尤其在這種我連呼吸都不敢帶出一點點聲響的狀況下,就好像刀子在直紮著我的耳膜。


    “咯咯咯咯”隨著他喉嚨裏再度發出這樣一陣嗚咽,地上咚的聲響,我瞥見一隻細細的腳掌踩在了距離我不過幾步遠的那處空地上。


    腳上套了雙繡著花的鞋子。


    黑色緞麵,繡著金色壽樣的花紋的厚底鞋。鞋尖處像個朝天椒一樣往上翹著,上麵縫了塊猩紅色的布,在褲管和鞋子暗沉顏色的對比中光鮮得異樣突兀。那人坐在窗台上用這隻腳一下一下踩著地麵,發出咚咚的聲響。


    這樣單調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裏實在讓人有點窒息。


    所以我不得不張大嘴用力吸了口氣,豈料就這麽丁點的聲音,竟似乎讓他一下子聽見了,他突然用他那隻腳在地上狠狠跺了一下,並且把那隻腳的腳尖驀地朝我方向轉了過來!


    “砰砰!”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再次傳來兩聲槍響。


    聲音離得並不近,但窗框上的吱嘎聲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停止了。


    突如其來的死寂著實讓人更為不安,我不由自主瞪大眼睛朝邊上的阿貴望去,但他卻似乎並沒留意到那槍聲,隻一動不動朝頭頂上那片天花板看著,過了片刻,忽聽遠處傳來一聲雞叫,他兩腿一收一下子鬆開了我,然後就地一翻,重新坐了起來。


    可是這鬼地方怎麽突然會有雞叫聲??


    腦中疑惑一閃而過,沒等繼續往深了想,我立刻也跟著使勁撐起半個身體,並迅速朝著正前方那道窗戶處看去,


    一眼望見窗外竟已天亮了。


    灰蒙蒙的雲層透著一絲淡淡薄光,光線並不很亮,但足以讓我看清楚周圍的一切,我發窗台上並沒有任何人坐著,而窗上那些原本非常結實的柵欄幾乎已經完全被毀掉了,隻勉強留下兩三根,同搖搖晃晃的窗框連在一起,在外頭吹入的冷風裏無聲無息地微微晃動著。


    窗上僅存的幾片玻璃也在這樣微微地晃動。


    玻璃上映著一道黑色人影,一手扒著窗框,一隻手貼著玻璃,在晨曦朦朧魚肚白所折射出的反光中顯得十分模糊。


    幾秒鍾後就更加模糊了,漸漸分不清那到底真的是道人影,還是玻璃上積累的那一層厚厚的灰塵,它就像附著在玻璃上的水蒸汽一樣漸漸消失了


    此時屋外驟然傳來乒鈴乓啷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沒多久,外屋門嘭的下被踢開,有人大步奔了進來,片刻三下五除二推開擋在裏屋門外的那樣東西,一把將門拉了開來,粗著嗓門沒頭沒腦問了句:“那東西呢??你們見到那東西了沒有??”


    問話的人是胖子關偉。


    劇烈奔跑讓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又不知因什麽而看起來心慌意亂的,他問完後迅速看了眼那道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窗戶,然後一言不發蹲,用力割開了我和那三個湘西人腿上的繩子。


    “什麽東西??是剛才想從窗戶爬進來的那個人嗎??”見狀我忙問他。


    他嘴皮子牽了牽,有些莫名地抬頭朝我看了眼:“人?”


    一邊抹了把臉上的汗正想要再說什麽,這時劉華和王誌強也已跑了進來,他就沒再繼續,手一招示意王誌強過來幫他忙,又衝著劉華用他們的方言快速說了句什麽。


    劉華聽後輕輕吸了口氣,搖搖頭喃喃咕噥了聲:“不見了?”


    關偉點點頭,緊跟著又指了指身後的窗子,麵色變得越發有些古怪:“但您瞧這窗子他們說有人爬進來過,”說著立即問我:“那人什麽樣你看清楚了沒?是不是老楊??”


    “老楊?”我沒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麽。


    正想問問清楚,就聽劉華斬釘截鐵道:“不是,肯定不是老楊。”


    說著他繃著張臉往窗口處走去。走過我身邊時可以聽見他很重的喘氣聲,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跑進屋時就能明顯感到他有點接不上力,臉色也不像關偉那樣通紅,而是不正常的蒼白。在氣息稍稍恢複點平穩後,他立即從窗框上扯下片什麽東西來,捏在手裏仔細看了看,這才又重新退到了房門口,指揮關偉他們把我們四人帶出裏屋。


    到了外間後他們立刻就將裏屋門關了,再栓死,拖了一旁一隻樟木櫃頂在了門前。


    我發現外間的房門和窗戶也被他們用同樣的方式栓緊和頂牢了。


    於是屋裏變得空空蕩蕩,也分外昏暗。他們在這樣的光線裏仔仔細細地兜圈看了幾遍,才再重新聚攏到屋子中間,拉開他們隨身帶來的那些行李,從裏頭取出一隻隻油布包倒在地上,一邊將裏麵無數塊看上去完全沒什麽用處的金屬零件組裝到一起,一邊用他們的方言說著什麽。


    之後哢擦一聲響,關偉頭一個站起身,握著手裏那件組裝好了的東西對準那三個湘西人,冷笑了聲道:“都是一條道兒上的,旁的扯皮話也不用再多說,兄弟們都是心知肚明。這會兒別的咱先不計較,至少你們得給咱說說清楚,這村子裏除了你們仨,是不是還有別人或者東西也在這村裏藏著,大家明人不做暗事,都是為了那些東西來的,想怎麽分說個明白,別他媽裝神弄鬼的唬人,老子這麽多年做下來,也不是吃素混的。”


    我一時有些懵。


    不是因了關偉的話,而是因了他手裏這把東西。那應該是把獵槍吧,用剛才他們抖在地上的金屬組裝出來的,這種情景我在電影裏見過,但這麽粗的槍膛,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想起之前阿貴說過,說他們不是亡命之徒,但不是亡命之徒,怎的會帶著那麽可怕的武器


    正胡思亂想著,見阿貴不動聲色笑了笑,道:“大哥,我真不太懂你在說些什麽。”


    “不懂?哈!那先說說有什麽可以證明你們身份的東西?可別他媽再拿湘西過來出公差一套屁話糊弄人。對了,不如先告訴咱們村口那幾間屋裏的屍體是怎麽回事,咱這幾個昨晚進村時每間屋可是都仔細看過了的,有屍體嗎?”說到這裏,關偉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識搖搖頭。


    他繼續道:“是的,沒有。可是你們一出現就有了,這他媽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阿貴回答。


    這回答簡單得令關偉幾步走到他麵前,狠狠用那杆碩大的槍筒子一下頂住了他的脖子:“不知道?你真當老子不敢殺了你??說!楊斌被你們藏哪兒去了!你們他媽到底有多少人潛伏在這裏?!”


    “關胖!”正要繼續逼問阿貴的時候,劉華走到關偉邊上一把搭住了他肩膀,拍了拍:“都是一條道兒上的,說話客氣點。”


    “華哥!說什麽一條道兒上的?!我早看這三人有古怪,你”話沒說完,被劉華兩眼一瞪,他不情不願住了嘴。劉華看了看他,眉頭微微一皺:“我說過什麽?做咱這一行說話做事要動動腦子,別看一就是一看二就是二,旁的就不肯多去想想。剛才見到的那些古怪得很,不像單純是人能幹得出來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首要事情是先想辦法找到楊斌,而不是在這裏瞎嚷嚷。還有就是”說到這裏劉華頓了頓,轉向阿貴客客氣氣說了句:“都這份上了,明人不說暗語,兄弟您到底什麽身份什麽來頭,能不能先實在地跟咱們說一下。”


    阿貴沒有回答,隻是將目光順著他們幾個的臉逐一看了一遍,隨後道:“老爺子,恕我直言問一句,你們剛才去外頭到底都遇見些什麽了,”


    說罷,見劉華不語,他又道:“單純隻是看到屍體的話,我覺著老爺子您應該不至於這麽緊張,正因為剛才我們這幾個在這裏也遇到了古怪,所以我想我們不妨一同說一下,看看最後歸結下來是不是這裏真的很不對勁。如果真是危險係數比較大,您看現在外麵這天,青天白日的還算太平,我覺得我們還是趁這機會先離開這地方比較要緊,其餘的麽”


    “青天白日還算太平?”一句話說得劉華嗬嗬一聲笑。


    然後走到窗戶邊,將剛才挪到那兒擋著它的一張大櫥用力朝邊上推開一點,指著外頭傾斜進來的一片光,回頭對我們道:“過來瞧瞧,看看外頭那樣子有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


    我跟著那三個湘西人在關偉和王誌強的監視下依言走到窗邊,朝外看了眼。


    外麵這會兒雪已經小了很多,甚至還隱約有那麽點陽光,透過灰色雲層照了下來,照得滿地積雪明晃晃地反光。強烈得讓人幾乎沒法睜開眼,這種光亮一掃天亮之前這村子所給人的一切陰鶩感,所以當一眼見到幾隻雞踩著悠閑的步子在雪墩上踱著步,啄來啄去覓食的情景,倒是一點都沒覺得怪異。


    半晌才反應過來,我訥訥問了聲:“為什麽會有雞”


    “是啊,明明昨天連個鬼影子都沒的,怎麽這會兒會跑出幾隻雞來。”關偉一邊說,一邊冷哼了聲朝邊上的阿貴瞥了眼,然後淡淡丟了句:“但雞也好什麽也好,總比青天白日的在這種鬼影子都還沒見過一個的地方,突然遇上幾個大活人要好。這世道人可比鬼可怕啊,女人,你說是不?”


    我沒吭聲,一旁阿貴笑了笑,道:“人的確比鬼可怕。那麽老爺子,你們剛才說的屍體,到底是怎麽回事?而除了那些屍體和這幾隻雞,你們又看到了什麽,會讓你們放了三槍?”


    “我們看到了怪物。”沒等劉華開口,王誌強在一旁咬了咬牙道。“兩頭從棺材裏鑽出來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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