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望一邊看著湯倪,一邊又伸手摸了摸鼓起的口袋,那厚厚實實的觸感讓他得到極大的勇氣,就和他跑到理發店,跟梅麗麗說那番話的時候一樣。


    “我今天來找你,不是想和你討論對錯,而是想和你做筆交易。”


    湯倪皺起眉頭:“交易?”


    餘望從口袋裏拿出一疊厚厚的錢,遞到湯倪麵前,說:“老張說了,隻要有錢,到了縣城,想要什麽樣的女人都有,我以後總是會去一趟縣城的,那是我的理想,但不是現在,現在我沒有去縣城,可希望村裏也有縣城裏來的女人了。


    你就是縣城裏來的女人,而我有錢,現在我把這錢給你,你把自己給我,隻有傻子才不願意哩。


    這是一筆很公平的交易,你拿到了錢,而我得到了你,誰也不虧了誰,隻有傻子才不願意哩。


    你隻要把自己給我,這些錢就都是你的了,這裏可有三百二十二塊錢,是我一輩子存下來的,你隻要把自己給我,這三百二十二塊錢就都是你的了,我一輩子存下來的錢就都是你的了,這麽好的事,隻有傻子才不願意哩。


    我其實完全可以去一趟縣城,再另外找個縣城女人,可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看上了你,你隻要答應了我,就可以拿到這三百二十二塊錢了,其他縣城女人就都拿不到了,她們拿不到也就嫉妒你了。


    你要真的是個傻子,真的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強迫你,但你就拿不到我這三百二十二塊錢了,拿不到這三百二十二塊錢,你就真的是一個傻子了。


    我說了,我不會強迫你,你自己想,你願意還是不願意都給我一個回話就行。”


    湯倪沒有打斷餘望,靜靜聽著,隻是越聽下去,她眼裏的憤怒就越發強盛,最後和火一樣烈了。


    餘望沒有注意到湯倪眼裏的憤怒,自顧自說著,說完後一臉得意,他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跑到理發店說的那番話,梅麗麗就是這樣答應下來的,他覺得湯倪也會和梅麗麗一樣。


    湯倪笑了起來,說:“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餘望說:“我沒把你當成什麽人,我就是想問你,我把錢給你,你把你自己給我,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你要願意就把錢拿了,你要不願意我也不會強迫你,可你就真拿不到這三百二十二塊錢了。”


    湯倪白嫩的臉有些發紅,是因為憤怒,她的笑裏透著冷硬,不再說話,一巴掌朝餘望的臉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響,炸在了凜冽的寒風裏。


    餘望臉上多了道掌印,紅豔豔,像有水要從這紅裏湧出來,他的表情僵硬了,手裏攥著的三百二十二塊錢也因著這一掌掉了,有零有整散著黴味的鈔票撒了一地,像一片片枯黃的葉。


    呆立很久,餘望這才知道湯倪拒絕了自己,他看著腳下散了一地的錢,沒有彎腰去撿,而是說:“你真要當一個傻子,連三百二十二塊錢都不要?”


    “滾,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湯倪轉身走了,餘望慌了,衝著她的背影喊:“我店裏還有四瓶葡萄酒,能賣兩百塊錢,加上這裏的三百二十二塊錢,一共就有五百二十二塊錢了,我把五百二十二塊錢都給你,你把你自己給我行不行,這麽好的事,隻有傻子才不願意哩。”


    湯倪關上宿舍的門,發出砰一聲響,餘望說完了他能說的話,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就愣愣站在那裏了,有一陣輕輕的風吹過來,掀動了他身上的紅色襯衫,也掀動了散落在地上的像枯葉樣的錢......


    餘望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夜色像墨一般黑,罩住希望村,也罩住了他。


    他掩上小賣部的門,怔怔愣愣靠在牆上,手上拿著的三百二十二塊錢還沾著殘留的塵土,有種沙沙的觸感。


    臉上的火辣已經褪下去,可他還是覺得疼,這種疼來自心裏,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說了那樣一番話之後,湯倪還是拒絕了自己,那可是五百二十二塊錢,她不應該拒絕,隻有傻子才會拒絕哩。


    可她偏偏拒絕了。


    而且和梅麗麗不一樣,他知道,湯倪的拒絕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他很不理解,很不甘心,也就在這時候,他的腦子裏忽然又響起那句話來。


    “城裏多好呀,隻要你有錢,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啊?”


    對呀,城裏好,隻要有錢,要什麽樣的女人都會有,自己雖然沒能用錢把湯倪換過來,但又有什麽關係呢?


    想到這裏,他就不那麽不甘了,手裏的三百二十二塊錢又有了沉甸甸的厚重感,他也就笑了,進了裏屋,打開開關,黃暗暗的光就照亮了這間窄窄的屋子。


    生了鏽的鐵盒子還放在桌上,散著冰冷冷的味道,他把手裏弄髒了的三百二十二塊錢又仔仔細細數了一遍,這才又把錢放回盒子裏,蓋上蓋子,還沒來得及把錢放到床底下,小賣部虛掩著的門開了。


    該不會是湯倪改變主意了?


    餘望愣了愣,反應過來後趕忙走出裏屋,看到店裏果然站著一個人。


    借著暗暗的光,看清那人的臉,他有些失望,來人不是湯倪,是梅麗麗。


    “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


    餘望看了梅麗麗一眼,表情冷冷淡淡,說:“葡萄酒又喝完了?”


    沒等梅麗麗回話,他就走進了裏屋,把裝錢的鐵盒子放回到床底下,用雜物緊緊壓著,梅麗麗也走了進來,看到了那個鐵盒子,有些好奇裏麵裝著什麽東西,但她沒有問。


    餘望從店裏拿了瓶葡萄酒走進來,把酒放到桌上,就又和梅麗麗糾纏到了一起。


    ...


    李明明是李寡婦的兒子,今年隻有十二歲。


    他長著一張很普通的臉,留著短短硬硬的頭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時間待在家裏,他的皮膚並不黑,反顯得白。


    和李寡婦天天沒完沒了的叨念不同,李明明平日無論是在學校裏還是家裏,都隻會傻愣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頂著一雙呆呆木木的眼睛,不說話,也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安靜得像尊雕塑。


    他隻有一個朋友,是一個女孩子,叫傻妹。


    傻妹之所以叫傻妹,就是因為她傻,她和李明明一樣都隻有十二歲,都在希望小學裏讀書,她長著一張肉肉的臉,臉蛋兒常常泛著紅,她的頭發很黑,梳著兩條辮子垂著,走起路來辮子一晃一晃的。


    隻要看到李明明,傻妹就會屁顛屁顛跟著跑,不過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裏常常說不上一句話。


    傻妹也隻有一個朋友,就是李明明。


    這一天晚上,李寡婦串門去了,李明明坐在自家的木凳子上,屋門虛虛掩著,有寒風不斷從門縫裏灌進來,發出呼呼的聲響,像有隻狼站在屋門外邊,扯著嗓子嗷嗷叫喚著。


    裏屋同樣有聲音傳出來,那是呻吟,夾雜著麻木的痛苦,低沉沉的像鬼叫,聲音的源頭是他癱瘓在床的奶奶。


    李明明木木坐著,任由鬼叫狼嚎在耳邊回回蕩蕩,坐著坐著,他忽然覺得餓了,就伸手在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了五毛錢,他從凳子上跳下來,走到門口,打開了掩著的木門,迎麵吹來的風更加洶湧,差點沒吹倒他那小小的身板,站穩腳後他走了出去。


    他來到傻妹家門口,傻妹坐在廳裏,剛一看見他就興衝衝跑出來,兩人沒說上一句話,就一起走了。


    夜裏的村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隻有風把地麵的黃塵掀了滿天滿地,兩人的衣服都很單薄,有些冷了,小小的身子不自覺挨近了許多。


    走呀走呀,兩人走到小賣部門口,店門緊緊關著,從門縫裏隱約能看見從裏麵透出來的暗暗的光。


    李明明一手抓著五毛錢,一手在店門上拍打著,他的氣力很小,敲門聲顯得很無力,傻妹看見也跟著走上去,伸出小手在門上拍打起來。


    拍門聲淹沒在呼嘯的寒風裏,兩人拍得小手手掌發了紅,也還是沒看見餘望打開店門,他們不拍了,定定站在門前,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從門縫裏透出來的光依然暗暗沉沉,看著看著,李明明就拉起傻妹的手走了,沒有走遠,隻是繞到小賣部後麵,屋後是一片荒地,雜草肆意生長,長得能沒過膝蓋,在風裏無力拉聳著腦袋,不遠處就是囚河,有嘩嘩啦啦的流水聲夾在寒風裏傳過來。


    小賣部的後屋有一扇小小的木窗,絲絲條條的木屑從窗框上翹出來,在寒風裏顫著抖著,這裏的光比前門看著亮許多,可依然昏暗。


    李明明拉著傻妹來到窗前,雜草在腳下刷刷掃過,隔著褲子也還覺得癢,兩人個子不高,但也能透過窗戶看到裏屋,他們先看到的是那盞吊著的黃暗暗的燈,燈下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個黑色的瓶子,瓶身散著幽幽的黑色光澤。


    他們的目光繼續在屋裏走著,最後落到那張木床上。


    木床上有兩個人,他們的身子挨著,緊緊糾纏在一起,因為他們糾纏在一起,這窄窄的裏屋除了黃光外,也有了紅紅綠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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