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著拐棍走在村道上,老丁頭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他和死去的姚大狗達成了交易,要不了幾天,鄉裏縣裏就會把‘優秀村長’的牌子給他頒下來了。


    沉寂了一整天的風總算顯出了它的身影,輕輕柔柔拂過希望村的土地,也輕輕柔柔拂過老丁頭那佝僂的身子,天氣仍然冰冰冷冷,可這風也還是讓人覺得舒適。


    老丁頭定下身子,抬起頭,渾濁的雙眼裏有了月亮的影子,月亮還是那輪月亮,前段日子變成圓整整的模樣以後,就再沒有缺過口子,像個亮亮的牌子。


    老丁頭本來覺著這圓圓的月亮和囚河裏飄來的黑棺一樣,預示著不幸,可現在他已經變了念想,覺著月亮是圓的,‘優秀村長’的牌子也是圓的,這不正好預示著自己將得著一塊‘優秀村長’的牌子嘛。


    想著念著,他的笑就更濃了,回了家躺到床上,這時候的風露出了它猙獰的一麵,不再如先前一般柔和,呼呼刮著,刮出一陣陣聲響。


    這樣的聲響讓老丁頭覺得很踏實,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夢裏的月亮還是圓滾滾的模樣,亮著亮著就變成了一塊金光閃閃的牌子,上麵刻著‘優秀村長’四個大大的字。


    ...


    時間的指針稍稍朝前撥動,回到半小時以前,老丁頭剛剛離開墳場的時候。


    他走了,可他身後還亮著紅豔豔的光,那是火焰的顏色。


    火焰卷動著,一口一口咬著還沒燒盡的冥紙,發出輕輕的咬噬聲,散散的黑灰殘留在火焰底下,像一堆冰冷下來的屍骨。


    嗆人的黑煙升騰起來,細細長長,在空中肆意扭動著身子,像一條蛇。


    這時候,風來了,輕輕柔柔吹開了黑煙,騰在空中的長蛇沒了身子,也就散去了身影,黑灰輕飄飄飛起來,在空中卷動幾下就碎成了細細的塵,融進了深深的夜色裏。


    紅豔豔的火焰依然紅紅豔豔,卻在風裏擺動起了身子,還沒燃盡的冥紙被火焰輕輕一扯就飛了起來,在空中跳起了曼妙的舞,火光在黑暗裏四處閃著亮著,陰冷的墳場裏辦起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


    再曼妙的舞蹈也不能無休無止跳下去,一曲終了,發著亮的舞者們就從舞台上落下來,散在四處,他們似乎不願意就這樣結束這場宴會,依然扭動著身子,這樣的熱情很快感染了它們身邊的同伴,那些同伴也發起亮來,加入了這場熱熱鬧鬧的宴會。


    冥紙燒起了墳場裏的雜草,火焰不安分跳動起來,很快蔓延到墳場的各個角落,四周圍的木柵欄早被寒風凍得幹幹硬硬,一碰著火就熱熱烈烈燃燒起來,宴會的場地就擴開了,喧鬧著推擠著這個安靜的夜。


    罪魁禍首是那陣柔柔的風,正是它拉開了這場宴會的序幕。


    或許它也想加入到這場宴會裏,又或許是它覺著這場宴會熱鬧過了頭,它不再輕柔,呼呼吹著,用自己無形的身子從那些舞者身邊掃過,然而它非但沒有壓製住掃蕩的火焰,反而給它們指明了方向,火焰就呼呼響著蔓延出去。


    滿世界都是發亮的舞者了。


    滿世界都是紅豔豔的火焰了。


    村人們陷在沉沉的睡夢裏,無法看到這場熱鬧的盛宴,可大白看到了。


    它站在土坡上,不知所措地踱著步子,眼睛散著紅豔豔的光,腦袋上的傷口已經沒有了前一刻的柔,變得醜陋而又猙獰。


    醜陋的猙獰的不是它,而是這個世界。


    “嗷嗚......”


    “嗷嗚......”


    “嗷嗚......”


    一聲聲粗啞而悠長的嘯音在林子上空回回蕩蕩,刺破了深深的夜,可還沒來得及傳進村子裏,就被搗亂的風吹得碎碎裂裂,隻剩下低低的鳴叫,倒更像是一首催人入眠的搖籃曲。


    火焰更烈了,馬不停蹄朝著村子中央卷去,吞噬著、摧毀著所過之處的一切,而與此同時,它還向著林子邊緣挪動著步伐,隻是有了風的阻力,速度稍稍慢上一些。


    大白的叫聲變得嘶啞,卻依舊衝不出火焰和狂風的圍剿,顯得無力而悲涼,沉睡的村人依舊沉沉睡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


    希望村是大白的家,它不願意看見這個地方被熱騰騰的火焰摧毀,可它的叫聲又無法衝進村裏,急得它在土坡上蹦蹦跳跳。


    忽然,它的眼睛裏亮起了閃閃的光,光裏有了希望,它一個躍身就從土坡上跳下來,黑黑的身子砸在地上,疼痛讓他齜起了尖牙,可它還是掙紮著站起來,發瘋似的朝村子跑去。


    在大白跑向村子的同時,有個希望村的村人意識到了這場大火。


    那人是張烏鴉。


    看見餘望數錢之後,他就一直想著用什麽方法能把那錢偷出來,他想到了,那就是製造出一場混亂,讓餘望不得不從屋子裏出來。


    怎樣的混亂能讓餘望從屋裏出來?放火。


    村人屋後,靠著囚河的邊上長著濃密的雜草,荒荒涼涼,隻要在這裏點上一把火,火勢就會蔓延,村人們就會從屋裏跑出來救火,那樣一來場麵必然混亂,他的機會也就來了。


    這個方法很愚蠢,可張烏鴉偏偏就決定這樣做,所以他的手上正拿著一盞煤油燈,可他還沒來得及點上這一把火,他忽然就看見村子中間有濃濃厚厚的黑煙升騰起來,紅色的光若隱若現跳蕩著,驅散了夜裏深深的黑。


    “我這火還沒點呢,怎麽就給燒起來了?”


    張烏鴉愣了會,接著臉上就露出了笑:“火既然已經燒起來了,還不如燒旺一些,不然可不熱鬧。”


    拿開燈罩,細細小小的火焰立刻在風裏搖動起來,他趕忙用手擋了擋,火焰這才穩定下來,火光打在他的臉上,映出了一臉猙獰。


    他鬆開手,煤油燈就在輕輕的聲響中掉落在雜草堆裏,細細的火苗卷動著,展露出它可怕的一麵,開始咬噬周遭的一切,雜草被點燃了,被風一送,就如瘟疫般蔓延開來。


    張烏鴉放下煤油燈以後就走了,沒有走遠,而是把身子隱在暗處,看那火焰燒了起來,他的臉上就有了深深的笑。


    燃燒的範圍順著雜草堆擴大,火焰搖搖蕩蕩開始拍打村人冰冷的房屋,遲鈍的村人就算再遲鈍,火燒到屋裏,也從沉沉的睡夢裏醒過來了。


    “著火啦!”


    叫喊聲響起來,蕩在村東這一片燃著火焰的角落,村人們紛紛從屋裏出來,場麵鬧鬧哄哄,頓時混亂了起來。


    這就是張烏鴉想要的機會,他從黑暗裏顯出身子,踏上村道,裝出一副焦急的模樣,一邊跑著,嘴巴裏也在一邊喊叫著,他來到餘望的小賣部前,用力拍打著冷冷硬硬的門。


    “著火啦,快出來救火啦!著火啦,快出來救火啦!”


    喊完,他又用力在門上踹了兩腳,確保餘望從睡夢裏醒過來了,這才拖著寬寬鬆鬆的衣服急忙走了,又把身子隱進黑暗裏。


    他看見店門開了,餘望提著水桶跑了出來,加入到救火的大軍裏。


    ...


    村東因為張烏鴉的一把火而變得熱鬧起來,可整個村子卻還陷在沉沉的睡夢裏,村人們的耳邊隻有呼呼作響的風聲。


    大白總算穿過了林子,四條腿踏在結結實實的村道上,平日裏,它就是沿著這條村道往下走著,看見它的村人就會給它扔下一塊肉或其他一些東西,走上一圈就填飽了肚子。


    夜很深,不是吃飯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濃濃的黑暗裏緊閉著門,透出冰冰的冷。


    “嗷嗚......”


    大白急了,扯開嗓子叫喚起來,不像是狗,真像是狼了,沒有風的撕裂,粗啞而悠長的聲音很清晰傳進了每家每戶。


    “嗷嗚......”


    大白叫喚著,也就把村人從睡夢裏叫醒了,有村人把臉貼在窗戶上,喊著說:“吵什麽吵,也不看看什麽時候!”


    村人罵著,大白叫喚著,叫喚著叫喚著,村人就意識到不對了,就紛紛從屋裏出來,就看見林子裏那亮亮的紅光了。


    見村人出來,大白眼裏有了希望的光,它沿著村道跑起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踩碎了靜靜的夜,一邊跑著又一邊叫喚著,那聲音也就隨著它的四條腿,傳進了每家每戶裏,又有村人從屋裏出來,看見林子裏那亮亮的紅光了。


    沉睡了一夜的希望村總算在大白的努力下醒過來,變得熱熱鬧鬧,‘著火啦’這三個字在每個村人嘴巴裏響著,傳著。


    大白沒有停下它的腳步,而是繼續著它的努力,用叫喚聲叫醒還在沉睡中的村人。


    早在林子裏剛剛著起火來,大白就已經開始了它的叫喚,奔走在村道上,它仍然繼續著它的叫喚,一刻沒有停歇,聲音早已嘶啞不堪,像滾過一層沙。


    劇烈的疼痛從喉間傳來,像有一根根尖尖的銀針長在那裏,每叫喚一聲都像在針尖上滾過,可大白不管不顧,繼續著它的嚎叫。


    嚎著叫著,就有血從它的嘴巴裏噴濺出來,散散亂亂灑落在地上,留下點點深深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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