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醒了。


    剛剛走出屋子,他們就感覺到有陣熱浪撲麵而來,熱浪裏還夾帶著輕輕散散的黑灰,散出一陣焦焦烈烈的味道。


    圓圓的月亮灑落著潤潤的光芒,如水般輕柔,卻澆不滅卷動翻騰的火焰,村人們抬眼看向林間,看到刺眼的亮曬紅了整一片天空。


    定定在屋子門前站了許久,村人們才總算醒過神來,重又衝進屋子,把家裏能盛水的東西都抬出來,忙忙亂亂往林子裏跑去,桶裏盆裏的水在跑動間飛濺出來,在地上留下濕漉漉的痕跡,被熱浪稍一蒸騰,就又淺了,接著就消失不見了。


    “湯倪,林子裏太危險,你留在這裏。”


    葉柳交代一聲,提著兩個水桶,跟著湧動的村人朝林子裏跑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紅色的餘光裏,湯倪不願意留在這裏,也提上水跟著進了林子。


    風呼呼刮著,驅趕著火焰往村子中央掃蕩過去,黑煙滾滾蕩蕩,散著嗆人的味道,這時候第一批村人總算趕到了火場邊緣,鋪散著黑灰的水潑灑下去,發出嗤一聲響,熄滅了第一縷火焰。


    不斷有村人進來,不斷有清水灑下,不斷有火焰失去了扭動的身子,可是這裏畢竟隻是火場邊緣,蔓延開來的火焰依然像頭凶猛的野獸,借著風,不斷摧毀著這一片林子。


    老丁頭在火場邊緣顯出身子,抽著卷煙,濃濃的煙氣從嘴裏噴吐出來,還沒來得及搖動起身子來,就被火焰散出的那陣黑煙徹底吞沒,他的拐棍還是敲在地上,可卻隻能發出輕輕的響,完全引不來絲絲毫毫的注意。


    他仰著頭,蒼老的臉被火光照得分外明亮:“好好的怎麽就著起火來了,大家別慌別慌,救火救火。”


    村人們都在忙忙亂亂地提水滅火,沒有人搭理老丁頭,可老丁頭卻很滿意,他覺著是自己說了一翻話,村人們才會這般忙亂,好像他不說救火,村人們就會定定站在一旁一樣。


    在村人的努力下,從林子裏往外擴散的火焰總算被壓製下來,村西和村南的房屋才不至於遭到火焰的咬噬,可是往林子中間湧去的火焰卻沒有遇上任何的抵抗,一路蔓延到了枯樹所在的中央區域。


    枯樹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一片荒涼的泥地,地表幹裂,隻有稀稀疏疏幾根雜草,火焰到了這裏相當於撞上隔離帶,蔓延的勢頭自然會被遏製下來。


    可是前些日子,這個地方卻在一夜之間長出了滿地青青的草,掩住了幹裂的黃土,村人看見了,就在草地上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又過了一夜,滿地青草變成了滿地的雜草,紛紛亂亂透著荒涼,卻依舊把幹裂的黃土掩蓋得嚴嚴實實。


    因著有了滿地雜草,能夠遏製火焰的隔離帶沒了,火焰像一群征戰的士兵,順利攻進這片中央區域,在雜草堆上翻騰肆虐。


    再往前,就是枯樹了......


    枯樹挺著直板板的身子,像過往無數年月一樣立在那裏,枯樹表麵早已在肆虐的寒風裏裂開一道道深深的口子,幹枯的樹皮肆意翻卷,顫顫巍巍抖動著。


    它像個立於城頭的將軍,指揮著士兵和敵軍廝殺,可敵軍太過凶猛,咬噬著它的士兵,不一會兒就撕開了重重阻隔,來到了它的麵前。


    它巍然不動。


    敵軍踏過漫長的征程,攀上了它的身子。


    有村人提著水桶從村北趕過來,他們剛好看見火焰攀上枯樹的一幕,身子就定住了,腳下就挪不動了,手裏的水桶就掉了,那鋪著黑灰的清水就在地上留下濕濕的痕了。


    火焰爬到枯樹上,立刻洶湧著把枯樹圍起來,幹幹硬硬的樹皮一遇著火就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像因著疼痛而在叫喚著,然它的叫喚沒有任何用處,火焰填滿了樹幹上的裂痕,扭動著身子,像條蛇樣攀爬上去,頃刻間把整棵枯樹纏繞得結結實實,劈啪聲響蕩了滿天滿地。


    站在雜草堆邊上的村人看著這一幕,眼裏散著呆愣,接著,他們那一張張黝黑的臉就亮起了閃閃的光,比那翻騰的火焰還更明亮。


    折裂聲響起,在這滿天滿地的風聲和劈啪聲裏極其輕微,可在場的每一個村人都聽到了,聽到了折裂聲,他們臉上的光更亮了。


    一根樹枝從枯樹上斷裂掉落下來,壓折了一片雜草,又有一根樹枝斷裂掉落下來,壓折了另一片雜草,一根接著一根樹枝斷裂掉落,枯樹上就沒有樹枝了,隻剩下筆挺挺的樹幹了。


    發了瘋的火焰並不願意放過這個斷光了手腳的可憐人,依然持續著它的肆虐和破壞,折裂聲越來越密,枯樹的表麵斷開無數道深深的口子,傷口裏同樣填充著滿滿的火焰,正露著猙獰的臉。


    腐朽的吱吱聲響起來了,那棵在希望村立了無數年月的枯樹,總算慢悠悠倒了下來,沉重的身子拍在完全燃燒起來的雜草堆上,淹沒在紅豔豔的火光裏。


    在這一天,它結束了它的使命。


    圍在邊上的村人愣愣看著這一幕,醒過神來,確定這並不是他們的幻覺之後,他們臉上就有了笑,就有了歇斯底裏的瘋狂!


    “枯樹倒了,希望村的詛咒破除了!”


    “枯樹倒了,希望村的詛咒破除了!”


    “枯樹倒了,希望村的詛咒破除了!”


    一聲聲激動的叫喊衝破了火光,衝破了狂風的絞殺,回蕩在希望村高高遠遠的天空上,傳進了其他村人的耳朵裏。


    “枯樹倒了?他娘的,那老不死的總算死了!”


    “我們自由了,快離開這鬼地方!”


    村人們眼裏湧動著瘋狂的光,扔下救火用的水桶,發瘋似的朝外麵湧去,他們甚至在這寒夜裏把身上的大衣撕得碎碎裂裂,飛奔著吼叫著,嘶嘶啞啞的叫聲掀翻了夜空,掀翻了一整個世界。


    老丁頭也卷在人群裏,拄著拐棍跟著村人發瘋似的朝囚河跑,他並不想離開希望村這個世界,可他還是願意跑到那裏,好像跑到那裏,鄉裏縣裏的幹部就會把那塊‘優秀村長’的牌子給他頒下來。


    就在村人瘋狂朝著囚河湧去的時候,有一道黑黑的身子擋在村人行進的路上,它缺了一半的臉,眼睛裏散著幽幽的綠光,嘴巴裏發出嘶啞的叫喚,一邊叫喚一邊有血從它喉間噴濺出來,叫喚聲裏透著涼涼的悲。


    “大白,別擋道,滾開!”


    村人咒罵著,可大白沒有退開的意思,依然攔在村人前行的路上,村人眼裏的瘋狂帶上了怒意,抬起一腳狠狠砸在大白身上,大白被踢飛出去,嘴巴裏噴出一口黏稠的血。


    它掙紮著站起來,飛奔上前,又擋在村人麵前,衝林間的火光叫喚著。


    村人眼裏的瘋狂多了絲絲血光,搬起一塊大大的石頭,對準大白的腦袋狠狠砸下去,火光裏濺起一陣血霧,夾雜著低低的哀號,絲絲散散在空中蕩漾。


    大白倒下了,腦袋上多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黏稠的黑血從裂口裏汩汩流出來,卻隻能在火光裏留下一道毫不起眼的痕。


    它眼裏幽幽的綠光黯淡了,隻有那一片火光還在亮著,閃著......


    ...


    枯樹倒了,村人跑了,風呼呼刮著,鼓動著本就洶湧的火勢。


    火星被吹得四下飄散,少了村人的壓製,它們很快就在新的地方紮下根來,燃起一陣又一陣凶烈的火,再次朝村子發動了攻勢。


    身在村裏的村人不知道枯樹倒了,並沒有發瘋似的往囚河跑,見火焰從林間卷來,就趕忙提出一桶桶清水阻擋火勢的蔓延。


    村東,張烏鴉點起來那把火徹底在村後擴散,剛剛壓製下去,林子裏的火又燒來了,村人變得更加忙亂。


    餘望也在救火的村人裏,他黝黑的臉上沾著一層黑灰,大口大口喘著氣,壓製了雜草堆的火勢,他馬上又和其他村人提著水桶奔向林子,如果那裏的火勢得不到壓製,很快也會蔓延到村子裏來。


    餘望走了,張烏鴉從黑暗裏顯出了身子,村人都去救火,村道上空空蕩蕩,隻是半空中散亂飄著黑灰,他的目光落在小賣部上,店門敞開著,像張著雙臂歡迎他的到來。


    他走進餘望的小賣部,又走進了裏屋,殘留在屋子裏的黑煙很是嗆人,他咳了兩聲,目光在這間破破爛爛的小屋子裏不緊不慢掃動起來,不像是來偷錢,倒更像是來觀光。


    他的嘴角掛著玩味的笑,把屋子仔仔細細看了一圈,這才在床邊蹲下身子,暗暗的黃光照不亮床底,他伸手把雜物一袋一箱搬出來,總算在最底下摸出那個長滿鐵鏽的盒子。


    冰冰的涼意從鐵盒表麵散出,湧進了他的身體裏,他精神一震,趕忙把盒子打開,一疊有零有整,皺巴巴的鈔票出現在眼前。


    他不急著走,而是把錢從盒子裏拿出來,一張一張仔仔細細點著,算清了,五百八十一塊錢。


    “餘望啊餘望,你忙活了一輩子卻給我做了嫁衣,實在是辛苦你了啊。”


    張烏鴉眼裏閃動著貪婪的光,抱著盒子走了,身子消失在一片紅紅的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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