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琴等人一路歡聲笑語,不多時便到了漢江邊上。


    是時明月漸西,天色黯然,灰蒙蒙的霧氣,連接著浩如煙海的江水,渾然一色。江邊漁舟燭光搖曳,燈火葳蕤,零零散散的幾個船家正靠岸吃著早飯,他們拿著手中冷饃,就著清水,邊吃邊聊。


    也有不少江船已然離岸,或是運貨,或是載客,近都去遠,在清晨輕紗般的薄霧中若隱若現,岸邊秋露凝霜,風洗葉落,天邊不時飛過幾隻南雁,江川緩緩,偶爾可見幾條錦鱗。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看著這一番別致秋景,蘇清月輕聲吟道,她神色悵然若失,範琴看了,覺得有些奇怪。


    “蘇姐姐,你不舒服麽?”範琴關切的問道。


    “我沒事”蘇清月淡淡說道,她一邊說著,一邊獨自向岸邊走去。範琴年紀雖小,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不差,他見蘇清月神思不屬,分明言不由衷,不覺暗暗心急。


    秦淵一身倜儻,瀟灑走來,向著蘇清月笑道“《春江花月夜》固然是名曲,此時念來,卻是有些不合時宜。”


    “這卻是為何?”範琴奇道,不一會又猛的想起來,“是啦!現在是秋天!”


    蘇清月聽了,白了他一眼,範琴不知所措。


    “哈哈哈。”餘空山傷已痊愈,袖手踏來,朗聲笑道,“咱們快些找個船家,順流而下,到時也能賞賞巫峽美景!”


    一行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兒來到江邊,但見不少船夫唱著號子解繩出發,也有幾個船家見著他們,上前來招攬生意。


    “幾位客官是要上哪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漁夫笑著問道。


    “咱們到襄州便可。”餘空山答道,“不知船錢幾何?”


    “那要看客官是包船還是散客啦!”老者笑答,“我這船可不算小,一次能載七八個漢子,幾位若是散客,那老家夥還可以再拉幾人,船錢就便宜些,若是包船,那老家夥即刻啟程,須臾也不耽誤,不過這價錢嘛,嘿嘿,可就要貴上一些啦。”


    不待餘空山回答,秦淵早已笑著將一粒碎銀放到老者手裏,“咱們包船,相煩艄公啦。”


    “嘿嘿!好嘞!”老者喜笑顏開,將銀子揣入懷中,招呼一行人上傳,忽而遠處傳來一陣馬蹄碎響,緊接著聽到了一聲慘叫。


    “救命啊!”


    範琴循聲望去,隻見的岸邊不遠處,一個身著素衣的女子,滿麵塵土,發絲散亂,約莫豆蔻年紀,正朝著江邊發足狂奔,在她身後,卻是一隊官兵,提刀跨馬,緊跟而來,一路上有路過的行人避之不及,就被生生撞開,岸邊船家見了,臉色都是一變,紛紛躲進船去。


    “小娘皮!瞧你往哪跑!”


    官兵中為首一人,身軀肥胖,直如碩鼠,滿臉肥肉,口齒歪斜,下巴上一顆肉瘤格外顯眼,他身著錦繡,手執馬鞭,不斷的驅策追趕,可憐那馬兒雖是盡力飛馳,卻被主人打得傷痕累累。


    “刷”的一聲,那胖子將手中馬鞭飛擲而出,“咻”的絆住女孩腳踝,隻聽一聲慘叫,那女孩登時撲倒在地,嘴角流血,臉上被沙礫劃傷,血色的傷口粘著灰塵和亂發,看上去頗為淒涼。


    官兵們趕將上來,將女孩團團圍住,那胖子緩緩騎馬走近,麵露得色,“跑啊?再跑啊?小賤人,追的老子好苦!看我回去怎生收拾你!”


    範琴遙遙看見,心中大是不平,憤聲說道“這人是誰,怎得如此跋扈!欺負一個女孩!”


    “客官小點聲!可莫讓那人聽見!”白發艄公臉色不好,暗暗出聲道,“你們不知道,為首的那人叫嚴崇虎,綽號“斷江虎”,他爹嚴慕卿是這臨江的縣令,仗著他爹的威勢,在這臨江地界為非作歹,方圓百裏沒有不怕他的,咱這些劃船的若是惹了他,隔日便要船毀人亡!”


    說罷,他一招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快些開拔起航吧!”說著便走進艙內去了。


    範琴心道,“這等欺良霸市的惡人,若是不管,那姑娘定要不好!”


    當下正盤算著如何請求餘伯伯出手管一管,憑借他的功夫,加上淵哥哥,隻需擒住那嚴崇虎,便可救女孩一命!


    正思考間,忽而一柄長劍不知從何處飛來,去勢快若擎電,“噔”的一聲,將一位官兵連人帶馬一並洞穿,那人連慘叫也未及發出,死的不明不白。


    “誰!”


    嚴崇虎環首四顧,一時驚怒交迸,四周官兵也都抽出刀來。


    “韓魏多奇節,倜儻遺聲利。共矜然諾心,各負縱橫誌。”


    隻聽得一聲輕吟,眾人尋聲望去,碧樹飛花之下,一人身材削瘦,粗布衣衫,頭戴鬥笠,帽沿下壓,看不清他的麵容。


    “結交一言重,相期千裏至。綠沉明月弦,金絡浮雲轡。”


    眾人聽他吟誦之間,腳下不停,由遠及近。


    範琴看著這人,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但又卻說不上來。直覺告訴他,這人定不簡單。


    “你是誰!”嚴崇虎怒道,“上!給我殺了他!就按妨礙公差論處!”


    官兵們領命,騎馬向前,直直朝著那人撞去,若是放任不管,勢必要將他踩成肉泥!


    “危險!”範琴下意識的叫道,正要動身上前,卻被秦淵一把按住肩膀。


    “別輕舉妄動。”


    公子玉麵含霜,冷冷的看著那人。


    卻見得那人腳下如風,一個轉身,讓過官兵,那人來不及停下,直衝衝的撞向一旁樹上,慘叫傳來,一旁的漁家們都是暗暗叫好。


    “吹簫入吳市,擊築遊燕肆。尋源博望侯,結客遠相求。”


    那人腳下不停,進退有方,一會兒往東,一會走西。將官兵們攪得團團亂轉。


    “廢物!廢物!”嚴崇虎滿臉橫肉氣的打顫,他又從一旁的行囊裏抽出一條馬鞭,“唰”的抽向官兵們。


    “上啊!上啊!你們都是豬麽?馬上不靈活,下馬圍他呀!”


    官兵們在他的淫威麵前敢怒不敢言,隻得棄馬而行,數個官兵向著那鬥笠人圍攏。


    “奇怪了。”餘空山皺眉道,“我瞧著這些官兵似乎是府軍出身,並非衙門皂吏,為何會聽他一個紈絝的指使?”


    範琴將艄公的話說與餘空山聽了,後者略略點頭,“可是一個縣令也無權指揮軍隊啊!莫不是,上麵還有人?”


    “應當是節度使吧。”蘇清月開口道。


    隻見那人形如鬼魅,淩空飛縱,來到那處被洞穿的屍體旁,“噌”的拔出劍來,那劍長約七尺,通體銀灰,劍柄用碎布纏綁,護手損壞,隻剩半截掛在上麵。


    “少年懷一顧,長驅背隴頭。焰焰戈霜動,耿耿劍虹浮。”


    他抽劍揮出,看得出劍法精熟,一格一擋,一刺一挑,盡都合乎劍道,“叮叮”兩聲脆響,他挑飛官兵手中腰刀,在空中打著轉,另一個官兵見狀,趁機來攻,那人瞥見,將鬥笠取下,飛擲而出,事發突然,那官差驚急之下一刀斬落,鬥笠從中二分,卻也不見了那人影子,再回過頭來,劍尖已抵住自己咽喉,劍刃在秋陽照耀下,泛起些許流光。


    仔細看去,那人竟是一位少年,皮膚黝黑,五官周正,眉目粗曠,長發披落。


    “好!”


    範琴喝了聲彩,那少年回過頭來看了範琴一眼,嘴角微揚,神態極是瀟灑。


    嚴崇虎眼見不好,心想今天碰上硬點子,當下調轉馬頭,想要帶著那個女子趕緊離開,不料一回頭,哪裏還有女子身影?隻見一人錦衣綴梅,雲靴翩然,正是秦淵。


    再一望去,隻見蘇清月正扶著那女子,替她治傷去了。


    “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雲起龍沙暗,木落雁門秋。”


    秦淵含笑,朗聲吟道,“沒想到這位小哥也是俠義道的人物,失敬失敬。”


    那長劍少年卻不理會,冷冷說道,“死胖子,滾下來。”


    嚴崇虎雖處絕境,但依舊改不了平日裏養成的驕橫性格,肥胖本就是他心中之痛,更別提哪有人敢當眾叫出,不由得大怒道,“你是哪根蔥!敢壞老子好事!”


    說罷又回頭,對著秦淵等人說道,“還有你們!等我爹來了,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少年滿不在乎,而一旁的官兵也是瑟瑟發抖,“滾吧。”


    那幾個官兵得了性命,連連道謝。正要去遠,忽而聽到嚴崇虎大罵,“你們敢跑?還不回來救我!”


    不說還好,這一說,那幾個官兵平日裏早就受夠了嚴崇虎的閑氣,現在還要為這等人賣命當真覺得不值。


    “少俠,他便是嚴縣令的公子。”其中一人向著少年抱拳道,“咱們本是山南東道節度使王進王大人手下,這嚴慕卿取寵獻媚,頗得王大人歡心,結果咱們都成了他的家奴,任打任罵…”


    “是這樣。”少年頷首道。


    “你!你!你反了麽!”嚴崇虎怒道,“你不怕我爹收拾你!”


    “姓嚴的!老子早就忍夠了!”另一個官兵出頭道,“什麽破縣令!什麽節度使!長安都淪陷了,大唐都要亡了!咱還挨你的罵挨你的打作甚?”


    “閑話休說。”


    少年斜持長劍,緩緩朝著嚴崇虎逼近。


    “你…你別過來!”嚴崇虎害怕的調轉馬頭,不料那馬突然發狂,“噗通”一聲將他摔下來。


    “小哥且慢動手。”


    秦淵攔在他麵前。


    少年皺眉說道“閣下有事?”


    “當然。”秦淵語若春風,笑道,“小哥怕死麽?”


    少年一愣,隨即冷笑道,“你說呢?”


    “輕身殉知己,非是為身謀。”秦淵緩緩說道,“想來小哥豁達之輩,輕生重義,但有道是生死之別,有泰山鴻毛之分,若是為行俠義,死也罷了,但若是成了別人手中的槍矛,可就有些可惜了。”


    “哼!你到底想說什麽?”少年慍怒道,“快滾開。”


    秦淵無奈的搖了搖頭,讓到一邊,範琴看到這一幕,心中大為疑惑,甚是不解。


    “你別過來!別過來!”嚴崇虎肥碩的身軀在地上不斷的扭動,仿若蛆蟲,聯想起他做的壞事,端的叫人作嘔!


    範琴隻盼這少年一劍下去,叫他就此了賬!


    “你要什麽?要多少錢!我都給!我都給!”


    少年一聲冷哼,舉劍欲刺,忽聽身後兩聲悶哼傳來,回頭望去,隻見那兩名“改邪歸正”的官兵,手裏拿著短刺,嘴角流血,雙目陡睜,走了兩步,“噗通”趴倒在地。


    在其身後一人玉麵含春,笑意盈盈,不是秦淵是誰?


    “多謝閣下援手”,少年見事極快,一下就明白過來,這兩個官兵假意棄暗投明,等待少年前去刺殺嚴崇虎時,準備掏出兵刃偷襲。


    他們本來以為秦淵等人與這少年素不相識,是以並沒有料到他們會出手相助,被斃於秦淵“拏雲掌”下。


    “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秦淵笑道,“小哥以後行走江湖可得多個心眼,萬莫輕信他人之言。”


    “受教!”


    少年正色道,隻聽範琴一聲叫嚷傳來,“淵哥哥!那嚴崇虎跑了!”


    秦淵望著少年一笑,默然不語。


    那少年轉身,一劍貫日而出,好似驚雷乍起,那劍去勢奇快,激起的疾風,蕩開地上的灰塵,猶如滄海分潮,“哧”的一聲,那嚴崇虎瞳孔收縮一下,接著腳步驟停,劍刃沒入他的背脊,心口三寸劍尖伸出,滴血成窪。


    “多謝各位大俠相救!”那女子連聲道謝,竟顧不得身上傷口,就要向眾人拜倒,不料剛一俯身,便扯動身上傷口,“嘶”的倒抽一口冷氣。


    “快別多禮了,跟咱們上船吧。”


    蘇清月見狀不忍,她轉頭看向餘空山,目光交替間,詢問他的意見。後者正自沉吟,皺眉不語。


    “餘伯伯!”


    範琴出聲道,“咱們若是不管她,到時候那紈絝的鷹犬定然不會放過她的!”


    餘空山聽了卻隻是搖頭,範琴不解其意。隻當是餘空山不願惹禍上身,心中也是著急,他年紀輕輕,未涉江湖,哪裏知道這世事複雜,人心叵測?且不說這女子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說,遭到迫害而逃亡。即便是,僅憑她一麵之辭,如何能知道,她是否良善?倘若她是不守規矩,偷竊逃跑,那他們一行該如何自處?


    蘇清月看了看女子傷痕,搖頭道,“不能再拖了,帶她回去吧。”她知道餘空山所慮,又道“至少將她傷口治好。”


    “師妹所言不無道理。”


    隻聽一個聲音遙遙傳來,正是秦淵走來。


    “急公好義本是男兒之色,若是畏首畏尾,也不合咱們俠道所為。”


    秦淵娓娓道來,正說話間,卻隻見一個黑影一晃而過,“哎喲”一聲傳來,卻是範琴所發。


    蘇清月抬眼望去,隻見那長劍少年不知何時一人閃進船艙之中,還撞倒了範琴。


    “唉?這位小哥你要坐船麽?”艙內艄公聲音傳出,“這位小哥,你來晚了一步,這船…”


    範琴莫名其妙的挨了一下,屁股老疼,當下跳起,一臉不忿的拔腿便往艙內衝去。


    餘空山見秦淵也讚成,當下不在說什麽,也掀起艙簾,走進艙內,秦淵搖搖頭笑笑,大踏步的跟隨其後。


    剛才少年出現之地,不遠處的樹下,一人幽幽轉出,露出一絲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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