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耳朵後麵還能摸到耳洞存在的手感,沿著耳廓的邊緣自上而下共有三個。


    事隔多年,那些耳洞在皮膚邊緣留下的凹點,還和最初沒有什麽區別。少年時期的他曾在這些耳洞上掛上黑色珠子耳釘,那個時候他是校園樂隊的主唱。標新立異是他的必修課。


    有些事情他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他也很久沒有摸過他的吉它了。它就像一條混濁而古怪的液體絲帶,以一條細長的龍卷風般的姿態,懸掛在他的記憶上空。


    可,一切,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現在摸著這些耳洞,他方才有些明白。過去,以這樣的方式,在他身上留下永遠跟隨著的印跡。成了曾經存在過某些事物的證明。想擦也擦不去。


    他的生命曾熱火朝天,光彩照人。


    所以,他想,不能再讓別的人、別的事留下擦不去的印跡。


    他隻能向前看,將所有事都丟在時間的背後。


    他還將繼續打拚。雖然依舊不停地認識新的人、新的客戶,新的項目。不知道為何,他覺得世界是如此狹小密封,他隻是在自己的籠子中。


    曾有過短暫的機會,他可以打開他世界的門,奔向另一種可能,讓他的世界和另一個人的融合成一個新領地。也許那裏不隻充滿著金錢的渴望,還有別的,例如人性最初的生命力與色彩。


    但這個機會,轉眼即逝。


    他現在隻能努力不留下印跡,不讓它在每一夜變成傷口。


    他有過這樣的經驗了。當他企圖放出真實的自己,得到的都是挫敗。偽裝的情感,卻能做到圓滿周到,也能讓別人愉快,盡而讓自己收獲頗豐。


    也許世界的本來麵目就是如此。


    真心隻是上帝懲罰人的手段。


    這樣的想法,讓他舒服些。


    日子過的飛快,什麽都可以忘記。


    何況是一件……子虛烏有的事。


    如那個人所說。


    62


    “你有在聽嗎?”


    大科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上午的陽光在他背後,偌大的辦公室被夏末晨光印的亮堂堂,這間新辦公室的四周掛著白色百頁,百頁後麵是厚重的玻璃幕牆,整個房間看起來像是一朵飄在天堂上的雲彩。


    鍾弦陷在他深棕色辦公桌後的黑色大班椅裏仿佛要睡著了。


    “你出院後,怎麽反而像油盡燈枯了似的。”大科說。


    他們剛剛開過周例會。鍾弦聽著那些匯報,一言不發。


    “設計總監在給你製造麻煩。”大科說,“而營銷總監又喧賓奪主。”見鍾弦依舊沒反應,他的語速加快,“服了你。你得收拾下他們。遊戲打到一半不能通關多沒勁。”


    鍾弦緩緩睜開眼睛,“說的對。”


    “你有什麽計劃?”


    “遊戲……遊戲的心態是最好的。”


    “你是說這個?然後呢?你打算怎麽做?”


    “沒打算。”


    “你,你的鬥誌呢?”大科眉毛上挑,一雙小眼睛透露著不解,“自從那個莫名其妙的案子和那個莫名其妙的警察……這件事怎麽就過不去了呢?”


    鍾弦拿起杯子喝水。他出院已有半月,大科經常含沙射影地提起鄧憶。讓他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到底是哪裏讓你不放心?案子不是都結束了嗎?你還惦記什麽。”


    鍾弦放下杯子,笑眯眯地看向大科。“你還真是了解我。我的心思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大科頓了下說:


    “這麽久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你連那種方法都用上了,除了高總……高總給你兩千萬的訂單,那個警察又能有什麽價值。你想從那個警察身上得到什麽?”


    鍾弦緩緩地說。“有些地方不對勁。我就是找不出不對勁在哪裏。”


    大科在沙發上坐直了身體等著鍾弦往下說。鍾弦的目光垂到桌麵上,他就要說出什麽的時候,忽然傳來兩聲敲門聲,玻璃門隨及被推開,有著一頭漂亮棕色長卷發的年青女秘書探了半個身子進來,“鍾總,有人找你。他說和你預約過。”


    鍾弦點頭示意請來人進來。大科像被按到了某個按鈕一樣,換上了熱情洋溢、精神抖擻的模樣。他們都以為是某個客戶來訪。


    63


    進來的人是歐航。


    大科瞥見是他後,做出一個不屑一顧的手勢,重新坐回沙發上,但很快又站了起來。因為歐航身後竟跟著鄧憶。


    “我來拜訪一下老同事。”歐航進門便大聲地這樣說,他還在表演,在其它人麵前掩飾他們三人的合作關係。這也是鍾弦囑咐過的。此時在鍾弦的辦公室裏,歐航也隻是表演給鄧憶看。“巧的不得了,就在電梯裏碰到了鄧警官。”


    “電梯裏?”大科重複。


    “是呀。其實是在樓下。打了個招呼。誰知坐電梯又碰到了一起。”


    “又是緣份嗎?”大科語氣中帶著諷刺。


    “我是特意來。”鄧憶直截了當地說,他的目光很快地掃了一下這間白色的辦公室,最後定格在棕色實木老板桌後的鍾弦身上。“上次醫院的單子忘了交給你,還有……醫生讓你半個月後複查一下你的腦袋。我當時……忘了說。”


    “因為這個鄧sir就特意跑來一趟?”大科笑著說,“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鄧憶從隨身的黑色皮包裏取出一個透明的、淡藍色的文件袋,裏麵是整齊的醫院單據,他走到鍾弦的辦公桌前,彎腰將文件袋從寬大的桌麵上推到鍾弦麵前。


    鍾弦毫無反應,甚至目光都沒有看著鄧憶。雖然鄧憶的出現讓他驚訝。


    他已經半個月沒見過這個人,他以為他們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什麽機會來往。想不到這個人竟然主動找來了。


    鄧憶直起身時,又說,“我不隻是為這一件事。還有別的事想聽聽你的說法。”


    “啊,我好緊張。”大科說,“不會又有什麽案子了吧。”


    “你怎麽陰陽怪氣的。”歐航這時對大科說,“對警察尊重點,不然抓了你。”從大科開始諷刺鄧憶,歐航就是一幅不解的表情。他在鍾弦辦公室裏打量了一番,徑直走向鍾弦的辦公桌,坐在桌前的會客椅上,同時指著身邊另一張會客椅熱情地讓鄧憶也坐下。他沒有特定目標地說,“我剛剛還跟鄧sir說了我對小朱案子的懷疑,那個家夥怎麽可能在澳門,希望能重新查一查呀……”


    聽了歐航的話,大科張大嘴巴,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鄧憶此時正麵對著辦公桌後的鍾弦,沙發上的大科便自然在他的背後、在他的視線之外,大科因此毫不掩飾地、用口型無聲卻帶著一副憤怒地表情對歐航說——你有病吧!白癡!


    鍾弦看在眼裏,不得不從一直沉默的狀態中做出反應,他瞥了眼桌上的單據。“謝謝。做為普通朋友,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你救過我一命。我要怎麽謝你?”話雖如此說,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麽感謝。他心中的雜念已停止,隻是情緒還帶著受挫傷的姿態。


    大概是因為氣氛顯得古怪,鄧憶並沒有馬上說什麽。他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襯衫,有點警察製服的感覺,鍾弦仔細端詳發現其實隻是一件普通的襯衫。


    “你臉色不好。”鄧憶對鍾弦說,聲音壓低很多,“盡快去複查。”


    鍾弦露出一副輕鬆又愉快地他慣常做的玩笑似的表情。“謝謝sir關心。你要說的,是什麽事呢?”


    鄧憶再次降低聲音,“還是關於那個案子。你可以考慮讓你的兩個手下出去,也許你不想讓他們聽。”


    還沒等鍾弦說話,大科先開口,“你要說的事是我們不能知道的嗎?案子不是都取消了?”


    “一起聽。”鍾弦卻毫不猶豫。


    鄧憶思索了片刻,很幹脆地說,“從澳門那兒調查過了。你這位同事說的沒錯,小朱確實不在那兒。”


    房間裏安靜了片刻,歐航得意地說,“你看吧。我就說嘛。我猜對了!他怎麽可能……”


    “就是這件事?”鍾弦打斷了歐航,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疑惑,好像是鄧憶用了很大勁,講了一件芝麻小事似的。“他又離開澳門了嗎?還是怎麽?我這次不得不問,不管他是在澳門還是在哪個鬼地方,和我有什麽關係呢?你這麽鄭重地來告訴我。”


    “他可能又換了工作吧。”大科誇張地擺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他那個德性,很難在一個地方做久,了解了他的品性都不樂意要他。不過,如鍾總所說,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呢。”


    鄧憶這一次倒是不客氣了。“你和你的這位同事——大科,你們倆個在半年前辦過去澳門的簽證。並且真的去過一次。”


    大科的表情顯得驚訝萬分。歐航也愣住了。“什麽意思呀,警官你不會懷疑他們兩個吧。這不可能的。再說去澳門玩很正常。我有點糊塗了……小朱又不是死了……難道他死了嗎?”


    和大科的驚訝相比,鍾弦倒顯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其實細思極恐,小朱如果不在澳門,那封從澳門寄出的信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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