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清晨的微風也漸漸燥熱起來。


    陽光在地下投下的方塊由金黃慢慢變成純白,房屋、樹木的影子漸漸變短,氣溫慢慢升高,出行的人也多了起來。


    餘夢笙終於忍不住饑腸轆轆,像個鬼一樣晃蕩在街上,四處尋找下手的地方。


    他看了看那邊那家肉包子不錯,個個皮兒薄餡兒多,一口咬下去滿嘴香濃肉汁。可是周圍圍了太多人,自己這麽明顯的目標,一旦接近肯定會被趕走的;那邊老李家刀削麵倒是十分便宜,幾個簡易的木桌子上坐滿了來鎮子上打雜的行腳夫,正呼嚕嚕地吃著,看得餘夢笙直流口水。


    那刀削麵雖然沒什麽油水,但是一個銅板就能吃一大碗,還可以喝免費的熱乎乎的麵湯,可是自己連一個銅板也沒有,估計老板連免費的麵湯都不會給他吧?


    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慍怒,感到世態炎涼。三個月前這叫李二串子要重新開張他老爹刀削麵鋪子,自己是幫忙搭建亭子的短工。


    那李二串子招呼了三五個和餘夢笙一樣的漢子,七手八腳、叮叮咣咣地幹了兩天,才搭建好了一個木棚、做好七八張木桌、木椅子。


    那李二串子和他爹一樣十分扣門兒,工打好了,卻不給錢,曲裏拐彎兒地說鋪子剛開張,手頭兒緊。作為補償,以後這幾個短工來店裏一碗吃麵加一顆鹵蛋,他不收錢。


    幾個工人大多是見多了這種人,便也不爭辯什麽,這個提議也不錯,一碗麵加一顆鹵蛋也就值一兩個銅板,和自己幹一天活兒差不多,便各自收了家夥事兒,各自回家去了。


    可是轉過年來,當某天餓得肚子咕咕叫的餘夢笙到那家老李家刀削麵鋪子的時候,那老板早就忘了自己是誰,像是趕蒼蠅一樣驅趕著餘夢笙:“去去去!哪裏來的乞丐!甚不給錢就吃麵的,這大棚桌椅是我自己搭建的!”


    餘夢笙氣不過,當場和那李二串子打了一架,搗碎了他一顆牙,至今他笑起來還能看見那黑黢黢的洞。他想想,興許是自己不對,哪有他這種隔了一年還惦記著人家一碗麵的主兒?


    他吞了吞口水,站在李二串子和他那剛娶過門兒便已經肚子微微隆起的、黑黢黢的壯實媳婦兒看不見的地方,瞄了一會兒,隨即便掉頭消失在街角,往別處走去了。


    一路走來,餘夢笙看到了許多熟悉的臉孔。


    那邊開客棧的老板的兒子是個瘸子,是和隔壁鎮子上一夥兒小流氓幹架時候,被人家用叉幹草的鐵叉子叉的。餘夢笙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也在場,是那小子在大街上拉人,花費兩個銅板招兵買馬,幫他去打架。


    清水河東岸那個二層小屋裏住著一個寡婦,餘夢笙初來乍到的時候她還沒死丈夫,現在已經是遠近聞名的風|騷寡婦了。她麵容枯槁,眼窩深陷,總是用憂鬱地眼神望著自己,餘夢笙不知多少次在她的枕邊夢到自己的童年舊事。


    在往前,便是農貿巷兒了,全是些賣蔬果的,有一次餘夢笙在這裏撿到了從驢車上滾下來的一袋子蘋果,周圍的幾個果農看到了,便聚上來要分贓,結果因為分贓不均,餘夢笙多拿了幾個,就被那些果農告發,說是偷人家家的蘋果。結果那個丟蘋果的果農糾集了一夥人來收拾餘夢笙,餘夢笙也毫不客氣地和人家狠狠地幹了一架,由於是一對多,好懸沒讓那個果農給打死。


    餘夢笙忍住腹中饑渴,張望著空洞的眼睛,像個幽靈一樣晃蕩在街頭,在晃蕩到別的鎮子,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何像個地縛靈一般遊蕩,不肯離去。人人隻是撇他一眼,認識的也麵無表情地裝不認識,頂多隻會再多撇他一眼,沒人會上前和他搭話。


    這些人,到底為什麽如此無知?


    他們連自己身邊藏著妖魔都不知道嗎?餘夢笙看著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街道,突然間感到無比憤怒和悲涼。


    這些人,還有被那些妖魔鬼怪利用多久?!悲涼和憤怒化為無盡的怒火,他渾身上下感到躁狂無比,恨得衝上去掀翻桌子、砸爛椅子,想要痛毆那些瞪著惶恐眼睛的無辜人,想要把那些模樣可愛的紙風車和麵具全部統統扔進水裏!


    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做了,他像個發狂的暴徒一樣亂吼亂叫,四處衝撞,隨意打砸小商販的東西,嚇得小孩子哇哇隻哭,老人催促著身邊的青年趕緊去報官。他歇斯底裏的揚天大笑,指著所有目瞪口呆、一臉錯愕的人破口大罵,那樣子,是個十足的瘋子無疑。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身後,有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站在暗處,正用複雜地眼神看著他。


    就在一隊官兵按著哐哐作響的鐵刀奮力朝這邊趕來的時候,那道黑色的身影閃電一般抓起他的領子,化為一道流光離開了原地。徒留一群理論紛紛、不明所以的群眾和同樣一臉茫然的官兵麵麵相覷。


    那道身影帶著他疾馳,穿過幾條小巷子,停了下來,一把把他仍在地上,怒不可遏地道:“你瘋了?!”


    餘夢笙看著抓他過來的人,果不其然是昨日那個男子,他倔強地死死咬著牙,眼睛滿滿都是瘋癲:“對……我就是瘋了!瘋了又能怎樣!!”


    那男子無比無奈地搖搖頭歎了口氣:“到底因何執念如此之深?”


    餘夢笙狠狠地笑著:“關你屁事!”


    他聞言微微一愣,並不生氣,十分好脾氣地對餘夢笙道:“有什麽事,不妨和我說說,或許能有法子解決。”餘夢笙聞言一怔,隨後滿目澀然地緩緩道:“解決?如何解決?你解決得了麽?”


    “你可不要小看了我。”他笑著說道。


    餘夢笙疑惑地看著他。


    自從昨日偶遇,他便感到此人一直在跟著他,行蹤十分詭秘。但是餘夢笙看得出他身手不凡,絕非常人。於是便疑惑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男子一襲黑衣,劍眉星目,豐神俊朗,聞言十分禮貌地笑了笑:“你不用管我是誰,隻管告訴我你有什麽難處,我看看有沒有什麽法子幫助你。”


    餘夢笙左思右想,看他眼神真誠,不像是壞人,便徒自坐在了地下,睨了那男子一眼,沉了沉眸子,仿佛是在緩和激蕩情緒。半晌,他緩緩開口道:“一切還得從我和一個叫易消愁的人認識的時候講起——”


    原來,自易消愁被那仙姑接到花音穀之後,一晃八年過去,一點蹤跡也沒有。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八年的時光裏,餘夢笙也已經長大成人。


    八年,他日夜思念著那個笑起來十分好看的易消愁,以至於到了該婚配的年齡,餘夢笙仍舊孤身一人,誰家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餘夢笙的父親看出了他的心思,發動全家人前來勸解他,那易家的幺女雖與你已有婚約,可是她是有仙緣的人,終究和我們凡人不是一路人,吾兒切莫執著、切莫執著呀!


    可是任誰勸解,都消除不了餘夢笙的眷戀。易消愁啊易消愁,你倒是起了個好名字,消愁消愁,我的愁又有誰來消?他日日感歎著,思念著,已經做好了孤身到老的準備。


    可是不久之後的某一天,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闖進了餘夢笙的屋子,告訴了餘夢笙一個令他感到熱血沸騰的消息——易消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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