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見元京如此頑固,張婆想到他那豐厚的報酬,有心好好勸說他一番,便道:“我說元小哥啊,不是我說你,這世上有句話叫‘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另外啊,我常見縣裏的小趙大人去她們家,那小趙大人實在是生得太好,官又做得大,想必那孫慧雅是看上小趙大人了,這樣的女子不要也罷……”


    元京覺得此話甚不中聽,便開口吩咐阿北:“阿北,再給婆婆拿匹杭州絹。”


    張婆滔滔不絕的陳述一下子被打斷了,眉開眼笑道:“這如何使得……”事情沒辦成,還得了主家五兩銀子外加一匹杭州絹,這生意可真做得啊!


    元京懶怠再多說,含笑起身送客:“婆婆,請!”


    待屋子裏隻剩下元京一個人了,他從白玉筆托上拿起狼毫,蘸了些墨水,在平鋪著的紙上寫下了三個字——“孫慧雅”。


    不知過了多久,阿北奓著膽子走了進來,低聲稟報道:“公子,順娘有消息傳了過來。”順娘是白知縣排行第三的妾室,也是元京安排進白知縣內宅的探子之一。


    元京展開紙條,見到上麵隻寫了個字——“小鬟已攜毒而入”。


    他英俊的臉上漾起了一絲得意的笑。


    這種毒是他命人從西域帶來的,無色無味見血封喉,大周朝至今還沒有解藥。


    趙青今日隻要在縣衙用茶用水,就別想活過今日了。


    隻要趙青死了,他日日去慧雅家廝磨,種種手段都用上,烈女怕纏郎,何愁慧雅不改變心意?


    元京微微一笑,命阿北點了火。


    眼看著那張紙條在火中化為灰燼,元京這才繼續拿起筆開始練字。


    他得抓緊時間了。


    趙青中毒身死之後,元京預備先不忙收拾穆遠洋之事,而是先想辦法娶了慧雅,然後帶著慧雅回晉州老家安頓。


    太師喜歡的類型正是慧雅這樣的女孩子,他不能冒險帶慧雅進京,免得慧雅被太師覬覦。


    不過,若是太師敢動慧雅一根手指頭,即使是太師,他也照殺不誤。


    元京怡然自得地暢想了一會兒,又想起中秋之夜慧雅曾用月琴彈奏過《畫堂春》。


    他抬眼看著外麵的綿綿秋雨,想起有次見到慧雅,慧雅鬢亂釵橫麵帶紅暈星眸微閃唇色淺淡,分明是午睡剛醒的模樣……


    元京略一思索,提筆填了一闋《畫堂春》:“西風庭院雨垂垂。黃花秋閏遲。已涼天氣未寒時。才褪單衣。睡起枕痕猶在,鬢鬆釵壓雲低。玉奩重拂淡胭脂。情入雙眉……”


    送走張婆婆後,慧雅波瀾不驚,繼續埋頭做活。


    李媽媽卻很是憂愁,生怕結親不成反成仇,搬張凳子坐在慧雅窗下長籲短歎:“……慧雅啊,我去元家看看吧,把這事給說開了,不就好了……”


    慧雅被她說得煩了,笑著埋怨道:“媽媽,你想去就去吧!不過我可把話說到前麵,我對元京一點那種意思都沒有,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可不是假作推脫欲拒還迎,也不是這邊掛著趙青,那邊吊著元京做候補丈夫。即使趙青不娶我了,我也不會回頭去尋元京。我是真的心裏有了趙青,所以不會再答應別人了。”


    李媽媽饒是再憂愁,聽慧雅說什麽“候補丈夫”,不由也笑了:“慧雅,我知道,我知道!”她自小看慧雅長大,很清楚慧雅的性格。慧雅看著溫柔柔順,實際上丁是丁卯是卯,從來不拖泥帶水。


    趙青去見了江守備,和江守備秘密約定好今夜子時開始全縣人口的大排查,又一起在江守備那裏用了午飯,這才回了縣衙。


    他一進東廳外堂,丁小五就奉上了後堂灶上送來的茶水。


    趙青心中有事,顧不得喝口水,先叫了丁小四付春恒過來詢問道:“你們在東廳排查得怎麽樣了?”因為白知縣先前的門子樓沁混了進來,他去見江守備之前,吩咐丁小四和付春恒一起排查東廳所有人等,務必找出樓沁混進來的原因。


    丁小四和付春恒行罷禮都沒有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願先說。


    大人的生母早逝,是楊媽媽把他帶大的。楊媽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該如何向大人開口?


    沉吟片刻後,丁小四這才鼓起勇氣道:“稟大人,樓沁是從白大人家眷居住的西院進入了東廳的內堂,又從內堂進了外堂。”


    東廳分為外堂和內堂,內堂和外堂有穿堂相通。因為趙青一向在外堂辦公住宿,所以外堂一向戒備森嚴;而內堂隻住著楊媽媽和侍候楊媽媽的小丫鬟小露,白知縣那邊的女眷和丫鬟常常過去串門,所以內堂有些鬆懈。


    丁小四沒說那麽透,不過趙青一下子就明白了:樓沁是楊媽媽放進後堂的。


    趙青沒有說話,身子後仰靠在了椅背上,半日方道:“讓小五去請楊媽媽過來。”楊媽媽是他的奶娘,對他有照料之恩,他自覺對楊媽媽有養老送終的義務,因此到哪裏都帶上楊媽媽,也很少限製楊媽媽,隻希望楊媽媽的晚年能過得安樂。


    沒想到最後還是出事了。


    午飯是秋娟做的,很是美味,楊媽媽中午吃得太飽,正歪在堂屋的錦榻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


    以前趙青不在東廳的話,她是連飯都不做的,情願自己也餓一頓;如今有了秋娟幫忙,她可算是吃了一頓安逸午飯。


    秋娟上午又過來送了她一對金花,還說已經自贖自身,是自由身了,因為仰慕趙大人風采,她願意一分銀錢不拿留在縣衙內宅幫忙。


    楊媽媽聽了,覺得又便宜不占是傻子,便把秋娟安置在了後堂灶上——因為趙青太過謹慎,茶飯一向都由她弄。


    現今有了秋娟,不管事燒茶還是做飯,都可以讓秋娟去做,她老人家終於可以歇歇了。


    她正在想著如何幫秋娟關說,聽丁小五說趙青請她過去,不由樂了:“喲,我也正要去見咱們大人呢!”


    丁小五覷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跟著丁小五去外堂的時候,楊媽媽趁機低聲問丁小五:“大人想娶孫家溝那個孫大姑娘,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丁小五默然不語。


    楊媽媽便猜測道:“一定是真的。我上次可聽見咱們大人吩咐你小四哥哥去買成匹的大紅遍地金羅和大紅緞子,說是要往孫家溝送。”


    她撇了撇嘴,道:“侯爺還沒與大人分家,咱們大人手上又沒幾兩私房銀子,為何要對那孫大姑娘那麽好?她若是出不起嫁妝,就不要嫁咱們大人好了!”


    丁小五嘴很嚴,一句話也不說,低著頭把楊媽媽領到了外堂。


    楊媽媽一進去,正在回事的丁小四便拉了付春恒一下,倆人一起出去了。


    看了一眼凝神端坐在書案後的趙青,楊媽媽還沒感覺到氣氛的凝滯,笑嘻嘻道:“阿青,我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說呢!”


    趙青垂下眼簾,端起茶盞淡淡道:“媽媽說吧。”


    楊媽媽笑道:“白知縣不是要去陳留縣上任了麽,他們家有幾個本地丫鬟,不太想背井離鄉,有的就來尋我的路子,想繼續留在縣衙內宅侍候……”


    趙青抬頭打斷了楊媽媽:“媽媽,我這裏不需要進人。”


    楊媽媽覷了他一眼,情知趙青看著柔和,其實性子剛烈,便不敢再提了,轉變話題道:“阿青,你叫我過來做什麽?”


    趙青原本拿起茶盞要喝了,聞言放下茶盞,沉聲道:“媽媽,上午時是你放樓沁進來的?”


    楊媽媽:“樓沁?是白知縣的那個小門子麽?怎麽了?”上午白知縣身邊的小門子樓沁給她送了一匣子點心,送完點心他為了抄近路就從她那兒直接去了東廳外堂。


    趙青懶得多說,沉思片刻後道:“媽媽年紀大了,該榮養了,我派丁小四送您回東京侯府吧!”


    楊媽媽聞言急了,跳了起來大聲道:“阿青,你到底受誰挑撥了?是不是那個孫大姑娘!”


    趙青不想再說,叫了聲“小五”。


    丁小五忙上前拽住了楊媽媽:“媽媽,別鬧了,此事下去我和您老人家說!”


    楊媽媽被丁小五拽了下去。


    趙青看著楊媽媽的背影,心裏一陣酸楚。


    他生活在一個煊赫一時的大家族,卻每每覺得孤獨,因此很珍惜身邊的人,沒想到楊媽媽是第一個離開的。


    趙青端起了茶盞要喝,卻現不知何時茶已經涼了,不過他從不在意這些細節。


    丁小五把楊媽媽拉到廊下,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全都說了一遍,又道:“大人震怒,我四哥現正和付春恒在排查內宅呢,您老人家何必又去觸這個黴頭?不如先隨我四哥回京城侯府榮養,等大人氣平了再做打算……”


    楊媽媽聽了,臉都嚇白了——她把秋娟安排在了灶上,今日的茶水飯食都是秋娟收拾整理的!


    她心髒劇跳,忙轉身衝進外堂:“阿青,茶水、茶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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