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趙青今日奔波了一天,早就渴了,隻是一直忙碌,連喝茶的空都沒有。


    他端起茶盞剛要喝,忽然想起這幾日東廳後堂混亂之極,不知混進了多少毛宇震的奸細,不由遲疑了一下,放下了茶盞。


    幾乎是與此同時,楊媽媽以她這年紀罕見的靈敏衝了進來:“阿青,茶水、茶水有——”


    楊媽媽氣喘籲籲立在那裏:“阿青,你喝這茶沒有?”


    趙青見她眼中滿是憂慮,臉上都急出了一層汗,心中不由感動,便道:“你放心。我沒喝。”


    楊媽媽這才放下心來,顧不得喘氣,先道:“後堂灶上的秋娟好像有問題!”


    趙青擺了擺手,丁小四馬上帶了兩個差役下去了。


    略一思索之後,趙青吩咐書記許家英:“去見白大人,就說我待會兒要去為他送行,請務必等著我。”


    許家英答了聲“是”,從衙役手中接過油布傘,進入了雨中。


    楊媽媽見狀,忙一五一十把這些日子秋娟巴結她的事情說了。


    趙青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疏忽到這種地步,頓時默然。他因為一直未曾有家眷,所以覺得不用考慮內宅,沒想到還是出了問題。


    楊媽媽說完,這才意識到趙青的情緒很不對勁,忙道:“阿青啊,你身邊得有人照顧你啊,我可不能離開你呀!”


    如果回到京城侯府,她不過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仆罷了,侯夫人尹氏的人誰都可以踩她一腳。如果留在趙青身邊,她可是眾人巴結的老封君一般的存在,誰敢小覷?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趙青!


    趙青隻說了一句話:“媽媽,你還是回京城侯府吧!”


    他不肯再說了。


    楊媽媽正要還說,丁小四已經帶著衙役押了秋娟過來了。


    趙青看了付春恒一眼。


    付春恒笑嘻嘻走過去,對著楊媽媽一躬身:“楊媽媽,小的送您下去!”大人要用刑,楊媽媽在這裏怕是不方便。


    楊媽媽:“……”


    她見事已至此,隻得一步三回頭下去了。


    下午時雨愈下愈大,東廳庭院中白楊樹的葉子一片片被雨打落下來,滿地都是濕漉漉的黃葉,惟有蒼鬆翠柏依舊屹立在雨中。


    趙青緩緩踱出了外堂。


    在他的背後,秋娟的慘叫聲突兀地響起。


    付春恒在替他審訊。


    傍晚時分,秋娟終於招認出了白吉光排行第三的妾室順娘。


    趙青當即起身去見一直候著他的白吉光。


    張婆從元京這裏得了五兩銀子,中午便帶著孫女秀梅去村裏的菜肉鋪子割肉。


    割了肉之後,張婆回家時路過賈氏藥鋪,被賈娘子叫住了。


    賈娘子被她爹賈掌櫃拘在鋪子裏幫忙,已經好久沒出來串了,見了張婆就招手叫她:“張婆婆,過來一下,我有話與你說!”


    張婆走了過去。


    賈娘子把她拉到鋪子裏,低聲問道:“婆婆,孫慧雅家東隔壁的元公子,您認識麽?”她近來有再嫁之意,前幾天見元京騎馬經過,覺得此人年輕清秀,和自己年紀也頗相當,因此有了些想法。


    張婆笑道:“當然認識了!”


    她把元京看中了慧雅,托她說媒,卻被慧雅拒絕的事情說了。


    賈娘子聽了妒恨交加,舊仇新恨湧上心頭,卻不多說,而是從髻上掠下一支銀挖耳給了秀梅,低聲道:“婆婆,奴有心再走一次,望婆婆在元公子那裏美言幾句,若事能成,奴一定重謝……”


    張婆聽了,有些吃驚,上上下下打量了賈娘子一番,覺得賈娘子真是癡人說夢,她的名聲早已爛透,卻奢望嫁給元京,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她笑了笑,道:“娘子,有機會我一定去說。”


    賈娘子知張婆推脫,便從腕上捋下一個玉鐲子,套到了張婆腕上,央求道:“有勞婆婆了!”


    看在玉鐲子的份上,張婆隻得勉強答應去試試。


    張婆帶著秀梅離開之後,賈娘子站在藥鋪門口,瞧著漸漸遠去的張婆,想到被孫慧雅拒絕的元京,她的心裏快要憋屈死了:憑什麽她看上的男人都看上孫慧雅這小賤人?


    到了下午,孫全娘子冒著雨帶著兒媳婦簡氏前來賈氏藥鋪抓藥。她兒媳成親好幾年了,一直未曾有孕,這幾日正在看病。


    賈娘子給孫全娘子包好了藥,把藥包遞給了孫全娘子,故意笑著問孫全娘子:“我說大娘啊,我可聽人家孫慧雅說了,你家占了孫慧雅家那二畝地,她早晚要出去縣衙告你們家呢!”


    孫全娘子聞言氣得臉都紅了:“那二畝菜地是她爹孫貴讓我家種的,何時成了她的?”


    她兒媳婦簡氏生得五大三粗,卻因為不孕在家裏一向被婆婆欺負,聞言當即捋袖子道:“娘,咱們去尋那小娼婦出了這口氣!”她在婆婆那裏受了欺負,總想在比她更弱的人那裏找補回來。


    孫全娘子一聽,當即道:“咱們這就過去!”她非要給孫慧雅來個下馬威,讓孫慧雅以後再也不敢提這二畝菜地的事情。


    用過午飯,慧雅閑來無事,便讓李媽媽燒了水,她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她剛洗完澡出來,正立在房裏擦拭長,便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聲和叫罵聲。


    慧雅細聽了一會兒,才聽出是孫貴大哥孫全的娘子和大兒媳簡氏在外叫罵,說那二畝菜地本是孫貴讓他們種的,孫慧雅違背長輩之命,非要搶回那二畝菜地!


    孫全娘子和大兒媳婦簡氏坐在慧雅家門外,一人手裏拿著一個搗衣棒,一邊敲打著銅盆子一邊叫罵著“小娼婦”“小賤人”。


    李媽媽的反駁聲也隱隱傳來。


    聽著外麵那汙穢的叫罵,慧雅怒火上湧,她來不及梳理長,就簡單理了理,索性披散濕漉漉的長,隻穿著一件淺綠繡折枝梅花上襦和白色百褶裙就走了出去。


    臨出大門,慧雅又去廚房裏拿了那把剔肉刀。


    和這些鄉野村婦,有什麽道理可講?


    慧雅拿了剔肉刀,走到了大門內,聽到外麵還在罵,罵她在城裏勾引主家,被主家大娘趕了出來。


    李媽媽高聲道:“我們家大姑娘從朱府贖身出來時才十四歲,你們若再敢亂講壞人名節,咱們縣衙裏見!”


    那孫全娘子婆媳倆回以更汙穢的叫罵。


    慧雅冷笑一聲,打開了大門。


    李媽媽正在外麵和孫全娘子和簡氏講理,回頭見慧雅出來了,忙道:“大姑娘,你出來做什麽?快回去!”


    因為事情剛起來,而且下著雨,所以圍觀的人並不多。


    慧雅掃了一眼,見隻有孫全娘子和兒媳婦在門口坐著,孫全父子不知道在哪裏躲著,便冷笑一聲,大眼睛中淬著寒冰盯著孫全娘子婆媳倆,大聲道:“這二畝菜地是誰買的?是我祖父!我祖父留給了我爹,我爹又留給了我,和孫貴有什麽關係?他憑什麽處理我的田產!”


    孫全娘子被慧雅這席話駁得啞口無言,又見慧雅手裏握著刀出來了,原本有些膽怯,正要說句話圓圓場麵就退下,誰知她這兒媳婦是個愣頭青,站起來向慧雅嚷嚷道:“你這小丫頭,能把我怎麽樣!”


    說著話,她竟然舉著搗衣棒向慧雅撲了過來。


    慧雅見她如此不講理,心中的悍性被激了出來,反倒冷靜了下來,索性心一橫上前一步,把刀亮了出來,預備捅這媳婦一刀,來個魚死網破。


    李媽媽見狀,想起了先前慧雅打殺孫貴的事,她怕慧雅出事,忙衝上來,死死地把慧雅攬到了身後。


    元京原本正在屋內讀書,聽到外麵動靜,便也走了出來,正好看見孫全家兒媳婦撲過來要打慧雅,而慧雅也拿著刀預備上前,他不由眉頭一皺,疾步擋在了慧雅麵前,抬腳踹到了孫全家兒媳婦的肚子上。


    他瞧著清秀文弱,實際上腿上力道很重,孫全家兒媳婦當即被踹飛了出去,一下子落到了慧雅家對麵的簸箕柳樹叢之中,出了一聲慘叫。


    孫全娘子顧不得兒媳婦,哭著道:“孫慧雅,你欺人太甚!有賈娘子為證,你是不是說要去縣衙告我們家占了你的地?你別以為有野男人撐腰,你就——”


    這時候留在孫福家的蔡玉成得知了消息,帶著四個弓手趕了過來,也不說話,上前直接拖了孫全娘子和她家兒媳婦就走。


    孫全娘子和兒媳婦被他們拖在泥水之中,一邊哭一邊哀求著。


    慧雅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裏難受極了。


    她原本以為這孫家溝如世外桃源一般,誰知竟然出了今日之事。


    思前想後一番,慧雅已知今日之事乃賈娘子挑起,心中暗恨,一邊在心裏忖度著如何炮製賈娘子,一邊靜靜看了圍觀的眾人一眼,然後大聲道:“我如今把話說到人前。我爹去世的時候,我家有多少地?我家有六十畝地!我娘死的時候,我家剩了多少地?就剩了二畝菜地,還被孫貴的大哥孫全家給占了!我原本還想忍著的,如今孫全家既然撕破了臉,我也不忍了,鄉親們做個見證,明日我和孫全家縣衙裏見!”


    慧雅說完,掃視了一圈,視線卻和元京對上了。


    元京怔怔看著她,眼神複雜。


    慧雅此時尚在氣頭上,巴掌大的小臉白裏透紅,大眼睛因為怒火閃閃光。


    她大概是出來得太急,未曾穿上外衣,隻穿著淺綠繡折枝梅花上襦和白色百褶裙,愈顯得纖腰一束,海藻般的長濕漉漉披散了下來,襯得她愈苗條纖弱……


    這樣柔弱的慧雅,麵臨危機時卻迸出那樣大的能量,用單薄的肩頭扛起生活的風雨……


    元京很想把她抱入懷中,為她遮擋這風風雨雨,讓她從此無憂無慮……


    慧雅想起元京方才出手幫忙,便把手中的剔骨尖刀遞到了李媽媽手中,自己屈膝端端正正向元京行了個禮,啞聲道:“多謝!”


    行罷禮,慧雅拉了李媽媽,回了自家門內,閂上了大門。


    閂上大門之後,慧雅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把臉埋進李媽媽肩膀,無聲地哭著。


    李媽媽的眼淚也流了出來。她攬著慧雅瘦弱的身子,輕輕撫著慧雅的背,低聲安撫道:“等你和趙大人成了親,咱們就離了這裏……”


    慧雅哭了一陣子,抬頭用衣袖擦去眼淚,笑道:“我才不怕呢!她們若是再來欺負我,我拚著雇凶殺人,也不讓她們好受!”她如今手裏有的是銀子,真逼急了,就雇幾個潑皮日日去孫全家嚷鬧。


    這樣一想,慧雅突然想到了收拾那臉厚心黑的賈娘子的法子。她一邊拉著李媽媽往堂屋走,一邊道:“媽媽,待我想個法子,務必要給賈娘子那賤人一個教訓!”


    傍晚時分,雨終於停了。


    張婆在家裏摸著賈娘子送的玉鐲子思來想後,終於禁不起誘惑,起身去了元京家,預備再試一試。她心道:元京怕是不會答應,不過萬一元京腦子一熱,此事就成了呢?到時候兩頭得謝媒禮,倒也不錯!


    元京聽了張婆的敘述,簡直是無話可說了,半晌方道:“賈娘子?是不是今日那個瘋婆子說什麽‘有賈娘子為證’那個賈娘子?”


    張婆聽了,尷尬極了,卻不願意昧著良心說瞎話,便道:“正是呢……”


    想了想,她又忙圓了回來:“噯喲,也許是孫全娘子聽錯了!”


    元京低頭笑了笑,溫柔地看著張婆,輕輕道:“張婆婆,這件事我先考慮考慮。”


    張婆得了他這句話,已經覺得大有收獲了,當下喜滋滋離開,去尋賈娘子報喜去了。


    賈娘子得了消息歡喜之極自不必提。


    張婆一離開,元京就把阿北叫了進來,讓他去探聽賈娘子與慧雅的糾葛。


    阿北很快就打聽了一番,回來一五一十說了。


    元京何等聰明,當下就明白了,道:“一定是趙青用美色引誘那賈娘子,設計陷害賈娘子。”


    說話之時,他心裏一動,計上心來,叫了阿北過來,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


    趙青既然用過美男計了,那他為了給慧雅出氣,也將計就計用一次吧!


    夜幕很快便降臨了,孫家溝沐浴在夜色之中,陷入了沉靜之中。


    阿北按照元京的安排去見了賈娘子回來,正在回話,便有布置在白吉光府裏的小丫鬟跑回來報信:“二爺,秋娟被知縣趙大人抓了,已經招認出了順娘!”


    元京立即做出了決定,淡淡道:“吩咐晉豐等人,即刻撤出永平縣!”


    阿北忙道:“二爺,隔壁孫家……”


    元京一邊走一邊道:“你去孫家說一下,就說我要進京讀書,預備參加明年春闈,明年再見吧!”


    又吩咐阿北道:“那個賈娘子,交給你了!”


    阿北答應了一聲,見公子騎著馬消失在夜幕之中,這才去敲孫慧雅家的門,預備尋李媽媽辭行。


    夜深了,賈娘子抬高燈籠照著門外的阿北,急急道:“你們公子真的約我去船上會麵?”


    阿北天真地笑了笑:“對啊!公子的船正泊在永平河碼頭,到了淩晨我再送娘子回來,誰也現不了!”公子可是吩咐了,要把這賈娘子賣到東京最下等的窯子裏去呢!


    賈娘子一聽阿北說別人現不了,心道:不過是一夜風流,去一次又有什麽?


    她叫了丫鬟楊枝閂上大門,自己隨著阿北進入了夜色之中。


    夜已經深了,慧雅正在挑燈做活,聽到村子裏狗叫聲連成一片,不由有些害怕,便叫了李媽媽過來陪她,兩人一邊做活,一邊說著閑話。


    李媽媽說起了天擦黑時東隔壁的阿北過來辭行,說要連夜進京的事。


    慧雅有些奇怪,道:“既是進京讀書,為何走得這麽急?”


    李媽媽也覺得奇怪:“誰知道呢,也許明年元小哥就考中了。”


    兩人心裏都有些怕,彼此說著話壯膽,正說話,外麵就有人敲門,“篤篤”的敲門聲在這靜夜裏特別的清晰,把慧雅和李媽媽都嚇了一跳。


    趙青和守備江繡帶人追了大半夜,可是元京提前布了好幾路疑兵,到最後還是被元京給跑了。


    江繡自帶了人回城搜索全城,預備把元京在永平縣的勢力連根拔起。


    趙青擔心慧雅,帶著人去了慧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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