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道一陣感慨,可事到如今,再提當初又有何意義。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左側斷臂,又是一番唏噓。


    丁勝見此情形,左思右想,終是壯起了膽子,撲通一聲朝著何有道跪拜了下去,一番懇切道:“師父,恕弟子鬥膽直言,眼下情勢不妙,說句不中聽的,弟子的性命和師傅的性命實際上朝不保夕,弟唯有心願,隻想一睹《毒典》,不想臨死之前也不能如願,求師傅成全!”


    這話說得謹慎,但話中另一層意思,何有道有豈會聽不出來?


    當初何有道立派之時,便曾立下過規矩,這《毒典》將來傳給誰,誰便是百毒門信任的掌門,隻是如今的百毒門早已不是早些年那般名頭正盛。


    自從屠了百毒門,便一直被雲南木府追殺,任憑他通天本事,隻怕也難當大軍之威,自十餘年前投靠了當時的錦衣衛指揮使門達,後有投靠韃靼,到如今又自投靠西廠的提督汪直,可門下弟子卻所剩無幾。


    而江湖上現在也隻聽過百毒門的惡名,又有幾人能夠記得當年風光?且這凶名,也是何有道一人之威罷了。不過縱使何有道用毒無敵,也是鬼蜮手段,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何有道所憑本事,隻有他當年從藥王穀偷來的《毒典》,他年輕時曾自想著:“七尺男兒,若誌不在朝堂,也當在江湖上成個風雲人物,享受榮華富貴、萬人敬畏!”


    目下何有道不禁憶起了從前,看著眼前的大弟子,好似看到了自己,野心勃勃,雖然不如自己精明,但眸子裏的那股勁兒卻是一模一樣。


    “世事無常,如今傳了《毒典》給你,又有何用?”


    何有道心裏想著,嘴上卻沒說話,就這般看著丁勝。


    良久,何有道說道:“先配解藥。”


    沈淵那頭並無大礙,吃喝皆不耽誤,唯獨一點,叫他好生不爽快,平日裏煉功練劍慣了,通常之下更是一日不惰,如今冷不防停了下來,真真使他手癢難耐,渾身不自在。


    原本定下來要今日啟程,一來何有道那解藥還未配成,而來車馬也未能備齊,故而姬萬裏與幾人商量,讓聾子拳聖龔長慶先行一步,與啞巴刀聖、禾南絮他們匯合,也免得那邊出甚麽萬一來。


    未時初,隻見丁勝端著水盆出了來,臉上心事重重,與呼延偓低三下四說了幾句,呼延偓朝著沈淵所在走來。


    此一幕,姬萬裏隔著窗子瞧的真切,轉身與公冶和道:“公冶兄,你看丁勝來此意欲何為?”


    這時候,屋子裏大門正敞著,白無影、林月瑤、姬萬裏、公冶和以及沈淵皆在。公冶和道:“莫非是藥得了?”


    待丁勝行至門口,姬萬裏道:“進來說話。”


    丁勝哈著腰,一副唯唯諾諾,左顧右看,若是旁的不相幹的人看了,定是會以為丁勝是個受慣欺辱的老實人。


    不待丁勝行罷了禮,公冶和便問道:“可是解藥配好了?”


    丁勝一怔,也不敢抬頭瞧,隻自顧膽顫心驚道:“非.......非也......”


    遂聽得“嘭”得一聲拍桌子響,丁勝嚇得當即便跪了下去。


    姬萬裏朝著公冶和擺一擺手,道:“公冶兄,稍安勿躁。”後又問向丁勝道:“既然非是來送解藥,你特意來此不知又有何事?”


    丁勝稍稍遲疑,仿佛是定下了心思,遂說道:“諸位前輩、沈少俠,我此番前來實際上是想棄暗投明,求一個活命的機會。”


    這話倒讓眾人頗為意外,公冶和冷哼一聲,最是看不上骨頭軟的,好在忍住了沒罵人,隻看向沈淵。


    姬萬裏也是一樣,在場的與何有道有大仇的唯有沈淵一人,故而全都看向了他,等著他來發落。


    沈淵冷笑一聲,道:“我師父不是說過,若是替我解了毒,便放你們一次生路,你作出這番樣子,豈非多此一舉,徒惹人恥笑?”


    不待丁勝說話,沈淵再道:“況且,你百毒門與我家有深仇大恨,你說棄暗投明便棄暗投明,哪裏會有那般便宜的事!”


    聽罷沈淵之言,丁勝將頭伏的更低,哀求道:“少俠且聽我一言,我知沈少俠定會找到家師報仇雪恨,但似青雲莊那些惡事,我從未參與,反而曾經出言勸阻!”


    “照你所說,我還當謝你不成?”


    沈淵聽了心頭火氣,若非林月瑤在旁相勸,隻怕丁勝此刻早已身首異處。對於百毒門的人,沈淵當真是沒有半點憐憫之心。


    “不不,少俠誤會了,”丁勝連連伏首,解釋道,“少俠有所不知,我師父向來疼愛二師弟,也就是死在少俠劍下的房威,而在下雖是大弟子,卻最是不受師父待見,若非念在養育之恩,我丁勝早已離他而去。”


    “為何?”沈淵又道,“你便沒隨他做過壞事?當年端午時候風雨交加,我依稀記得,你們這群狗賊圍剿我爹的時候,你也是出了不少力氣!”


    “百毒門多行不義,實不相瞞,我數十年助紂為虐,也是身不由己!”


    丁勝說話已帶了些許哭腔,“當年我若不賣些力氣,隻怕我早已活不到今日,諸位不知,我雖常年在何有道身邊走動,但每每亦是如履薄冰,亦步亦趨,生怕哪一句話說得不對,哪一件事做得不遂了師父的意,因此丟了性命。”


    沈淵冷哼一聲:“那在平陽城的時候,可是率人去捉了絮兒......姑娘!”


    丁勝一怔,知道沈淵口中所指便是那位禾南絮,低著頭眼珠子一轉,當即抬首說道:“不瞞少俠,這件事是何有道逼著我去的,倘若我違了師命,早就被何有道給毒死了!即便有罪,也是被迫而為,實屬無奈之舉!”


    頓了頓,又磕下了頭懇求道:“我雖稱他師父,但他卻視我性命如同草芥。我今年也過了不惑之年,半生渾噩,早已夠了,伺候了何有道半輩子,如今這恩情也算是還清了,隻想著諸位能留我一條性命,放我一條生路,往後遠遁山野,做個老實本分的百姓,或給諸位做牛做馬也行!不管怎麽樣,比在何有道身邊而踏實,在下實在不想再隨著他沾染甚麽別的罪孽了!”


    少刻沉默,沈淵沉聲道:“你們師徒慣會使詐,你便是將頭磕碎了,又有何用,我等又怎信得過你!”


    此言一出,丁勝立刻直了身子,拍著胸脯道:“沈少俠放心,在下知道怎麽做!”


    說罷便自顧出了屋子,卻讓沈淵摸不著頭腦,他本意是說無論如何都信不過他,想教他不要枉費心思,而師父承諾的自然不改,可他話還未說完,丁勝便拍了胸脯。


    可見丁勝那模樣,倒好像是會錯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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