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月餘過去,一切似乎又歸於平靜。


    李龍煙每日往返武院,平安無事。他有時坐在馬車上,對路上行人東瞄西望,要瞧瞧哪一個是暗中跟隨的高手。


    大街上人來人往,推車拉貨的販夫走卒,買菜吆喝的大媽大嬸,樹根下悠然吸著旱煙的老大爺,牆角邊曬太陽捉虱子的乞丐,炸油糕的中年大叔,喝得東倒西歪的醉漢,一個個看過去,似乎都像,又似乎都不像。


    李吉也很好奇。總堂的高手,他當然全都認識,但二弟並未安排總堂高手前來,隻因這些人,江南武林中人也大都識得,不夠隱秘;他是另外調遣了一批人過來,連李吉也未告之。李吉有時也和兒子一起觀望揣測;他的眼光,自比兒子強得多,但也看不出所以然。


    有時他察覺到街上一人明顯身負武功,卻不知是否就是李祥派來的,人家說不定就是一過路人呢?又不好下車去問。


    *


    猜了幾天,瞧不出端倪,爺兒倆失去了興趣,每日便悠哉遊哉,坐馬車上要麽欣賞街景,要麽打瞌睡。


    李家堂用轉靈教的聯絡暗號誘敵,效果倒是不錯,一個月來,在杭州城周邊捕獲七人,城內捕獲兩人。


    抓到的人,有老者,有青年。頑抗者當場擊斃;活捉的,一律分別訊問,問總教地址,問教中弟子分布,問今後動向如何。訊問完畢,再統統處死。


    李家堂手段也頗狠辣,一來是對方下狠手在先;二來,也要彰顯江南李家的威嚴,讓世人知曉侵犯李家的後果。


    李龍煙的那件護身軟甲,已請高手匠人重新修補好,複又添加了天蠶絲、細微鋼鱗片等極品材質,更加強韌堅固;重量卻沒增加多少,穿在身上,依然妥帖合身。


    *


    現在已是三月時分,再過一個多月,便是俊英大賽之期。


    天星武院內,幾名有望參賽的弟子練功更加勤勉。夏凡日夕不輟地修煉六妙冥想內功,勁力倍增,已是待選弟子中第一人。


    袁野以前得到辛元子指點,對武功的理解與運用也登堂入室,勝過一眾普通弟子。幾天前與另一名強勁弟子交手,不出二十招,便將其擊倒。


    每每獲勝之後,他的心情都很是複雜。辛元子教他的這些武學道理,在實在中都頗切實用,無論如何,此人至少在傳授武功上沒有欺瞞自己。常言道,得高手一日指教,受用終身,袁野愈是練功,對這句話體味愈深,同時對辛元子感激之情也愈增。


    隻是後來情形變化,非自己所料,和辛元子一段因緣,就此了結,閑時思之,總不免黯然悵惘。


    辛元子殺王朝陽一事,李龍煙也跟柳殘風說了,並言明袁野毫不知情,跟他無關。柳殘風聽了黑龍崗之事,亦大為驚訝。他對袁野倒沒什麽怨責,十四五歲的孩子,江湖經驗淺薄,誤交不良之人,原也尋常,以後戒之慎之就是了。隻是對李龍煙的武功,不免又高看了一層。


    當然,李龍煙並未說出自己殺人一事,這是他心裏的陰影,不能對任何外人說起。


    *


    再過五天,便是俊英賽名額選拔之日。


    報名參加選拔的弟子,共有八人,都是門生中的佼佼者。


    李龍煙不在其內,他已被柳殘風指明頂替王朝陽,無須參加選拔。


    柳殘風當眾宣布,有誰不服李龍煙,可隨時向他挑戰,如能擊敗他,便可獲得參賽名額。


    沒有人向他挑戰。那次在武院外,李龍煙打倒一幫江湖武人,已顯示了足夠的強大,眾弟子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會沒頭沒腦上前碰壁。


    就算當真有人武功勝得李龍煙,也不會貿然去挑戰,這可是柳師父親自點名的人選,若打敗了他,擺明了是當眾掃柳師父的顏麵,柳師父會高興麽?


    你武功若勝過李龍煙,獲得參賽名額那便是鐵板釘釘,幹嘛非要和柳師父過不去,那豈不是犯傻?


    這幹少年自然都不是傻子,他們一個比一個精賊,這淺顯的人情世故,都還是懂的。


    夏凡、袁野也都報了名;上官峻峰和蔣浩然也在其中。


    *


    李龍煙雖不用參加選拔,但修煉武功卻依然沒絲毫鬆懈,反而更勤勵了。


    上次和桑柏寒交手,是真正的生死搏命,那一戰,讓他頓悟頗多。


    原以為自己用天星門入門拳法和敵人相鬥,可以迷惑對方,卻不料在老江湖眼裏,自己一番做作,顯得那麽膚淺可笑,還險些為此送了性命。


    李吉曾罵道:“你以為對方和你一樣,都是不經事的毛頭小子?這些江湖武人,曆經無數廝殺,眼光心思都老辣之極。你第一次出其不意傷了那梁三全,桑柏寒心中早已有備,豈能再上你的當?你若一開始就使出斬風掌法,就算不勝,也絕不會落敗。偏生自作聰明,用天星門入門拳法和他打,轉換拳法時露出空擋,以為對方必然上當,招術也未留後手,被對方一舉擒住。若非你有玄鐵牌護身,此刻已和那王朝陽一樣啦!”


    李龍煙後背冷汗直流,尋思自己果然是運氣好,這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李吉又道:“這次的教訓,是你拿命換來的,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上次你媽也跟你說過,不要以為自己學的是上乘武功,就瞧不起別的武林人士,真要和那些二流好手相鬥,你還未必能贏。想來這話你也沒往心裏去,這次應驗了罷,你服氣不服?


    “哼,老實說,你現在的武功,還差得遠!雖然內功底子不錯,但對武學的理解仍是半罐子水。武功可以慢慢學,但有一樣,卻須永遠牢記在心,那就是對任何敵人,都不可以掉以輕心。


    “看你三叔,他武功之高,已達出神入化之境,但日前與轉靈教高手相鬥之時,即使占到上風,依然攻守有節,進退張弛皆不失法度,最後穩穩取勝。他知道越是將敗之人,反撲越是淩厲,人家暗藏什麽絕招,你又不知道,此時大意,最是要命。


    “你小命隻有一條,送了就沒了,沒後悔藥吃。這次的事情,權當是個教訓。再說得遠些,不光是武功一道,便做人也是一樣,若不常懷謙遜謹慎之心、躬廉養德之意,成天恃才傲物、驕縱跋扈,他日也沒好下場!這一節你倒是做得不錯,但仍須保持此心,不為外物所動。”


    父親一番教誨,李龍煙唯唯恭聽,牢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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