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老人的死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隻是給酒館裏的人們提供了一些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就像一陣清風,活著的時候人們知道他活著,可是江湖還是那座江湖,死了的時候人們知道他死了,可江湖仍是那座江湖,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


    天啟四年,戰爭還在繼續,前線的陣勢已經穩住。


    黑荊棘騎軍雖然強大,但是黎陽這邊局勢一旦穩定下來,各方增兵不斷,甚至一度占據優勢,前線捷報如雨點一般飄了過來。


    中州靈秀鎮。


    鎮子北邊兒的一個獨棟小院兒。


    院子角上的一棵老槐樹一動也不動,繁亂的枯枝像是向天空撒了一麵魚網。


    小院兒的主人是個很老的老人,很愛喝酒,一喝醉,逢人就是吹牛,說他年輕時有多麽的厲害,一柄開山斧力劈幾十人也不在話下。


    鎮子裏的人聽了卻隻是笑,人人都知道老人是個好人,即便是小孩子,遇到他都會左一個爺爺右一個爺爺的叫著,隻要把他哄開心了,絕對會給你買糖葫蘆。


    世間這樣的老人很多,絕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


    老人已經死了,就躺在他的小院兒裏,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口。


    他的身前站著一個人,那人白日裏撐著一把很髒很油膩的黃油紙傘,他眉頭微皺,覺得自己殺人的技藝有些生疏了。


    他站在槐樹下,抬起頭,就能看到那座高聳冷峻,直插天空的靈秀山。


    他來這真正的目的就是靈秀山。


    至於接這單子,殺了一個頭發花白,沒有什麽抵抗之力的老人家,確實隻是掩人耳目,或是順手而為。


    他殺人就隻管殺人,從來不在乎自己殺的是什麽人,是好人,還是壞人,準確的說,什麽人他都殺。


    他從來不會有什麽負罪感,因為在他眼裏,自己接單殺人的時候隻是一柄刀,真正的凶手則是他的仇家,或是想殺他的那個人,人死了,又有誰會說一把刀有罪呢?


    他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裏,慢慢蹲下,右手拿著那把漆黑的匕首,開始磨刀,磨刀的時候水很清,磨完之後,水依然很清,隻不過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漆黑的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木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一個手中拿著一卷書的男子走了進來,約莫五六十歲,哈哈大笑著,邊走邊喊著弘毅兄,多日不見,近來可好的話。


    可是,隨後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看著地上的屍體,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目光轉到身邊那位撐傘的男子身上,冷聲說道:“這是你做的?”


    老黃抬頭看著他,上下打量了兩眼,隨後點了點頭,問道:“你是什麽人?”


    “聶十七!”


    對方氣的幾乎將牙齒咬碎,憤恨的瞪著他。


    聶十七是個很妙的人。


    一百五十年前,長安有個家族叫聶家,聶家很大,家中子弟很多,他在家排行第十七,於是人們都叫他聶十七。


    叫的多了,以後逢人問他,他也隻回答自己叫聶十七,再後來,竟是自己都記不住自己叫什麽名字了。


    聶十七從一尺長的書卷裏抽出了一柄三尺長的樸刀。


    這怎麽看都不可能。


    老黃想象不到,這人是如何把三尺長刀藏在一尺書卷裏麵的。


    劍有可能,因為劍有軟劍,有細劍。


    可是刀不行,刀必然是強橫有力的。


    聶十七這一生是頗為精彩的。


    他年輕時參加過科舉,中過探花,在朝廷中做過官,當過一州刺史。


    三十歲那年,他棄文從武,開始練刀,自創了一套刀法,那刀法有十七招,一招十七種變化,在江湖上也是名震一方。


    可是後來他就消失了。


    誰也不會想到他竟然來了靈秀山,且把餘生都奉獻在了這裏。


    他對自己所堅持的事業十分忠誠,認為這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但他著實喜歡交朋友,所以經常換了一個又一個身份下山,去山下交一些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朋友。


    每個朋友他都隻交十七天,十七天過後他就一走了之。


    因為朋友總會死,而他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死,甚至未來永遠都不會死去。


    “我不認識你。”


    老黃低頭看著手中的匕首,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聶十七麵如寒霜,冷聲說道:“你不需要認識我,你也沒有資格認識我。”


    說完,他便一刀向著老黃砍了過去。


    這一刀當頭而下,勢大力沉,森然刀罡在刀尖吞吐,一刀落下,有十七種變化,十七種殺招,百年錘煉,幾乎完美無缺。


    聶十七自認江湖中沒幾個人可以在用刀上比得過他。


    可是老黃的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僅是看了一眼,從這一刀裏麵看出了十七種變化,三十六道破綻。


    變化越多,破綻總是越多的,老黃覺得這個叫聶十七的有些愚蠢。


    他先前覺得自己殺人的手法變得生疏了,這種事情總是需要練習的,而他終究太久沒有殺人了。


    他起身,上步,匕首刺進了聶十七的心口,直直的刺了過去,沒有任何的變化。


    聶十七神情一滯,低頭看了看胸口黑色的柄,那黑色的刃已經完全沒入了這具軀體內,鮮血逐漸流出,染紅了他的半邊身子。


    忽然間,他的神色變得猙獰而又恐怖,冷笑了一聲,說道:“很好,你竟然殺了我一次,等著吧,我會一刀一刀把你切成碎片的。”


    死人是沒法殺人的。


    所以老黃有些不解,再次看了一眼他的刀,流出的血變成黑色,刀上的毒開始起了作用,確認聶十七必死無疑。


    可是聶十七臉上還是獰笑。


    屍體倒了下去,聶十七依舊站在眼前,神色由獰笑變成了驚愕。


    那是個淡藍色的虛影。


    身穿一淡紫色常服,臉盤寬大,兩腮凹陷下去,顴骨就像兩塊露出水麵的石頭,莫說五六十歲,說是一百歲都有人信。


    老黃瞳孔微縮,有些驚愕,然後明白了,原來這位就是靈秀山出來的人,那些早就該死卻沒有死的人。


    兩人對視了兩息的時間,聶十七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還留在這裏,自己不應該直接回到冰棺之中了嗎?


    然後他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黃油紙傘,那裏是一片黑暗,溫熱的陽光不能透過一絲一毫,傘下的世界對他來說就像地獄,冰冷異常。


    可他隻是神魂,本應感受不到冷與熱。


    “攝魂傘!”


    聶十七眼中忽然出現了極大的恐懼,他發出一聲慘嚎,可是聲音卻也沒有傳出傘下的黑暗,便是被一柄黑色的匕首斬成了漫天的光點。


    ……


    靈秀山三十三重天上,這裏橫陳著上百具冰棺,每一具冰棺之中都有一具蒼白的軀體,他們有的麵目蒼老,呼吸均勻,有的卻是連帶著神魂都朽滅在了軀體裏。


    忽然間,一具冰棺上出現了幾道裂痕,看守此地的兩個白衣菩薩神色慌張,瞳孔中滿是驚懼。


    這一天,靈秀山上,那不為人知的地方大為震動。


    他們追求永生,可是最近這些時日,他們之中,卻是接連有人死去。


    這是幾百年來都沒有發生過的。


    以聶十七的神魂強度,若無意外,在世間再撐個兩三百年絕無問題。


    上一個殺人的是李絕仙,那麽現在殺人的這個是誰?


    這一點沒人知道,因為他們目標雖然一致,平日裏做事卻又是我行我素,相互之間從不過問,而聶十七,卻偏生是一個不太安分的人。


    “聶十七的死我一點兒都不奇怪,整天這樣瞎跑,能活到現在,才是一個奇跡。”


    東方傑在說話,可是他並沒有張口,即便在這個地方,他的地位也是不同於常人,一出聲,無論是林峰還是聖童子之流,都是十分識時務的沒有說話,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在想什麽。


    可是這地方真正厲害人物的卻不止他一個,此話剛出,立刻就有一個聲音響起。


    “隻希望楚河別就這般死在外麵,說實話,你們真認為他的做法有用?”


    “有沒有用不知道,但起碼上官羽一劍斬開天路是真,證明了這確實是一條確實存在的道路。”


    “確實存在卻未必可行,路途凶險,即便上官羽都生死不知,更何況是別人?再說,你又怎知,那門後麵真的是我們所要找的地方?”


    “我不知道。”


    東方傑怔怔出神,他當年巔峰之時,劍法通神,自認天下無敵,可是卻從未有膽量向這上天出一劍,如今即便有這想法,卻是力不從心了。


    “你不知道?”


    聲音裏帶著憤怒。


    “南宮絕,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此話一出,這番冰雪構成的天地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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