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書院的規矩大,懲戒手段多,頭頂木盆蹲馬步一類的,在聶錚眼裏實屬不痛不癢。


    最讓他痛苦的,還是抄院規。


    密密麻麻的一本小冊子,真要抄完,手都廢了。


    李玄李素“兄弟”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抄書這算是專業對口,聶錚自然要找他們。


    當然了,主要還是因為聶錚幫他們出頭,調戲了那蕭逐鹿,才會被教習逮住罰抄書。


    這件事,還要從一行人集體進入書院時說起。


    初入書院,自然是教習帶著他們熟悉書院環境,了解各項作息。


    然而按部就班的在書院待了三天,聶錚就想家了。


    人生而在世,所求不過是一日三餐這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沒那個機會跟條件,此處不提,可是第二件事……


    聶錚看著眼前的白米飯和青菜蘿卜豆腐,覺得自己若是再將就下去,怕是要讓同窗回去報喪了。


    白鹿書院的規矩極多,那密密麻麻的山規讓聶錚頭暈腦脹,唯獨一條,死死的記在了心裏。


    嚴禁殺生。


    沒肉……沒肉吃什麽飯……守著漫山遍野的美味,怎麽不知道享受呢?


    而且在黃教習的口中,吃飯不是吃飯,吃飯是一種修行。


    這個黃教習,單名一個“泉”字,叫出來時又霸氣又響亮。


    據說當初迎他們登山的,應該是他,但是那日吃壞了肚子,所以找來一個名叫莫輕璿的弟子替代。


    吃齋……吃壞了肚子……好逗。


    “爾等雖未辟穀,但已是修行之人!身為修行者,不應貪圖口腹之欲!人生而有欲,但貴在知‘止’,唯有以知‘止’為始,方能以‘得’為終……”


    聶錚看了看眼前的碗,有些崩潰,這會兒可是吃飯時間!你在旁邊拽什麽文。


    要是能把自己耳朵給閉上該多好?


    “……老夫知爾等饞五老峰上的山珍野味,但是有一點,不可殺生!山規中第十三條寫得明明白白……”


    黃教習的話在繼續,聶錚的思緒早就飛遠了。


    不殺生,跟不吃肉,衝突嗎?


    衝突嗎?


    聶錚陡然一怔,對啊,衝突嗎……


    “妙文,書今,咱們能吃肉了!”


    ……


    玉柱峰下,水源洞旁。


    此處地麵較為平整,且多石少木,正是搭建篝火烤架的好地方。


    聶錚手提一隻耷拉著腦袋的山雞,滿臉興奮之色。


    李玄和李素瑾在一旁坐著,麵有惴惴,卻也掩飾不住話音裏的興奮。


    “這……你哪裏弄來的?”


    “它自己摔死的。”


    “這是雞,怎會摔死?”


    “它自己沒長眼睛,就摔死咯。”


    李玄瞪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李素瑾有些擔心:“書院裏可不能打誑語的……”


    聶錚手上不停,嘴上笑嘻嘻:“你們放心好了,為了吃隻山雞,我都等了足足十日呢,真是摔死的。”


    李玄一邊流口水一邊搖頭,雖然嘴饞,但是……壞規矩是要受罰的。


    “你們兩個平頭百姓,上這裏來湊什麽熱鬧,天地元氣見過嗎?”


    李家兄妹二人繼續搖頭。


    進白鹿書院這十餘日,除了每日早晚誦讀山規以外,還有幾個教習輪流介紹天地本源、修行體係演進、當代宗門背景等等。


    來回反複,一遍又一遍,枯燥乏味至極,卻是連一點點有關修行的東西都沒講。


    李玄和李素瑾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但是依然是個普通人。


    聶錚憑空用手指比劃了半天,仿佛跳大神一般,然後對這兄妹二人說道:“來,妙文,往前走兩步。”


    李玄不明所以,抬腿邁步,兩步後猛地打了一個趔趄。


    聶錚在一旁哈哈大笑:“都是小把戲,就是把某塊地方墊高,造一個落差出來,對付山雞,陷阱稍微麻煩點,野豬麋鹿更容易,但那個太大了,吃不下。”


    李玄興奮的拱手:“不器能否傳授一二?”


    “哈哈——這東西上不得台麵,每次在家裏,老爹都會罵我,修仙尋道覓長生,我卻總用到一些歪門邪道上,所以我不能教你,等教習們教你好了。”


    過了片刻。


    “快來嚐嚐,味道如何。”


    “好吃好吃。”


    “書今你怎麽不吃?”


    李素瑾並攏雙腿,乖乖巧巧的坐在一塊石頭上,麵色微紅。


    在學堂裏,不乏女弟子,那會兒在人前吃飯不會覺得太過羞赧,現在……


    聶錚拿起手中用竹枝穿好的肉條,咬了一口後,遞了過去。


    “這個熟了,可香了,給。”


    李素瑾愈發臉紅了,略顯羞怯的避讓了一下,並不敢真去用手接。


    “你能不能別跟個老娘們似的?還有,你啥時候把你這身這麽娘炮的衣服給換了?那天我摟著你脖子,被吳教習好一通訓斥。”


    李玄在一旁附和:“堂堂七尺男兒,卻喜歡穿女兒家衣衫,也不嫌害臊。”


    “就是就是,但是挺好看,你要是個女的,我肯定直接扛回家了。”


    “幸好你是我弟弟,是不是?”


    “是,是。”


    李素瑾的頭埋得愈發低了。


    這三人年歲相近,在這裏邊吃邊聊,很快李素瑾也融入進來,雖然話少,但言笑嫣然,不多一會兒,歡聲笑語就傳出去好遠,很快,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一身男裝,行進間難掩清麗窈窕秀色,隻是麵色冰冷,那入鬢的劍眉更添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感。


    聶錚定睛瞅了兩眼,扭頭笑道:“這人好眼熟,一身男裝如此窈窕,應該是個女子。”


    李玄和李素瑾也望去,確實眼熟。


    來人名叫莫輕璿,幾人登山之時,代替黃教習迎他們上山的便是她。


    “這位小姐姐,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山雞?”


    莫輕璿足尖輕踏,頃刻間就到了三人跟前,二話不說,衣袖一拂。


    三人眼前一花,隻覺得勁風襲體,睜眼時才發現,她竟是直接掀了燒烤架子。


    “剛才是誰,言語輕佻,出來領罰!”


    塵煙彌漫,火星燎人,但讓場中氣氛更加壓抑的,還是莫輕璿的姿態。


    聶錚看著辛苦烤好的山雞肉掉在地上落了灰,頗為心疼。


    “你這婆娘,不吃便不吃,掀了作甚!”


    “白鹿書院,嚴禁殺生,爾等三人,罪加一等!尤其是你!”


    “你這婆娘,哪隻眼睛看到我殺生了?”


    李玄和李素瑾兩人都退後兩步,有些噤若寒蟬。


    他們已經想起來這人是誰了,登山那日,斜望天空,完全不理擺譜王子蕭逐鹿的,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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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瑾悄悄拉了拉聶錚的衣衫,示意他別嗆聲,能夠代替教習迎人,就算不是教習,也是書院中的師兄師姐。


    莫輕璿怒道:“此物猶在眼前,你還敢抵賴?!可知言語不誠乃是觸犯了山規!”


    聶錚看她發怒,心中氣反而消了大半,圍繞著莫輕璿溜達了兩圈,笑嘻嘻道。


    “你隻看見了半隻殘雞,一堆篝火,可曾看見過我殺生?我又未曾殺生,何來抵賴一說?”


    “那你嘴上的油膩是甚!”


    “吃雞不代表殺雞啊。”


    “巧言令色之輩!隨我回去領罰!”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去是不去!”


    “不去!”


    莫輕璿雙目噴火,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莫要逼我動手”這幾個字來。


    而聶錚的態度愈發放浪輕慢。


    “來動手啊~莫忘了,白鹿書院嚴禁私鬥,想打架,得下山去,而我~還不會背誦山規,下不去山,哈哈——”


    這莫輕璿哪裏受過這份氣,當即將手中長劍朝聶錚刺去。


    劍未出鞘,但這淩厲聲勢也讓李玄和李素瑾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噗——”


    這樣的聲音讓李玄和李素瑾肝都顫了,但是睜開眼時,卻隻看見一個輕飄飄的紙片在空中隨風搖曳。


    聶錚,已經站在了莫輕璿的身後。


    莫輕璿想要回身繼續刺擊,駭然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分毫。


    “哪裏學來的歪門邪道!”


    “怎麽就歪門邪道了,定身咒就是玄功正法,我這定身符就是歪門邪道?那玩意那麽難,誰高興去學了,寫在符紙上多實用。”


    “快放開我!”


    “我就不放~哈哈!”


    聶錚招呼李家兄妹隨自己一同回書院,這倆人猶如驚弓之鳥,走起路來完全是一副躡手躡腳的樣子。


    “瞧瞧你們兩個大老爺們,怕個甚。”


    說完,聶錚就跑到剛才被踢翻的篝火處,從地上撿起一根烤好的山雞肉,吹了吹上麵的灰土後,笑嘻嘻的走到莫輕璿跟前。


    “隸屬同門,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烤隻山雞不容易,來,你也嚐嚐。”


    “你!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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