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清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人。


    像她這樣的人,世上並不多。有人羨慕她,有人妒忌她,然而她隻是寂寞。


    有人說:“寂寞使人衰老。”


    這句話在她身上並沒有見效,她的鼻梁還是很挺,腰還是很細,一雙修長的腿也沒有一點多餘的贅肉,全身上下的皮膚絕沒有絲毫皺紋。


    她的眼睛還是很明亮,見到她的人誰也不相信她已是快兩百歲的女人了。


    琴清是望門寡,尚未過門,丈夫就戰死了。她一個人守著族中產業,憑雄厚財力護佑一方。


    始皇帝表彰其守貞之節,封其為貞婦。


    出於對生母趙姬的厭惡,這個“貞”字,還投射了始皇帝心裏母親的形象,堅貞,獨立。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並非獨立,她的堅守也並非為了那個隻有匆匆一麵的亡夫,而是另外一個人。


    馬車停住了,侍女在窗邊小聲稟告:“會主,盧老家到了。”


    耳聽得不遠處傳來叫罵聲,琴清微微皺了皺眉,吩咐道:“去看看,是何人在盧老門前喧嘩。”


    正在罵娘的人是葉風。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一路打聽盧生的家。


    葉風身邊沒有多少錢財,不過軒轅神劍可是寶物,反正也不趁手,倒不如換了空靈丹當作賀禮。


    地方不難找,沒一會就到了。


    主人家一開門,見過,就是河邊下棋的白胡子老頭,想來那個花白胡子的就是趙老爺子了。一開始老頭還算客氣,談話的過程卻很不愉快。


    對於絕世神兵老頭一點興趣都欠奉,換空靈丹?想多了吧。


    葉風好說歹說,最後把老頭說煩了,表示願意出一百個大錢收下寶劍,就當作酬謝他跑腿的辛苦費。


    “不樂意?門在那邊,請便。”不由分說就把他轟了出來。


    那侍女是琴清的貼身婢女,也是頤指氣使慣了的,葉風更是氣不過,三言兩語就吵了起來。


    琴清有些生氣,這麽點事情都辦不好,是不是平日裏太寵著她們了。


    一掀車簾下了車,忽然就怔住了。


    侍女見她麵色不虞,知道主人不喜,不敢再多言,低著頭退到一旁。葉風也不好再口出惡言,訥訥地神情有些不自然。


    琴清的聲音有些顫抖:“先生,可還認得琴清?”


    “琴清?當然聽說過啊。”基地專門組織集中觀看過tvb連續劇《尋秦記》,一來是為了激發特勤隊員們學習先秦史料的熱情,二來也有點當作早期生活指南的意思。其實都是胡扯,主要是黃杉喜歡看。


    她熱切的眼神黯淡了下來:“隻是聽說過嗎?”


    葉風卻來了興致:“你可認識項少龍?”


    “未曾聽過,可是像先生一樣的英雄人物?”


    不對,自己現在的相貌是燕赤霞。她怎麽會認識燕赤霞?寧采臣不是說他們到這個世界才沒多久,一直在樹林裏轉悠嗎,難道老實人也會說謊?


    琴清見他默不作聲,以為他不高興了,收拾心情,柔聲道:“先生隨我來,好嗎?”葉風也有些好奇她跟燕赤霞是什麽關係,就答應了。


    上了馬車,琴清似乎滿腹心事不知從何說起,葉風在陌生異性麵前向來嘴笨,幾句話就把天聊死了。好在時間並不煎熬,美人在側,暗香浮動,總教人心曠神怡。彼此間的緘默,反倒讓氣氛中多出了幾分曖昧。


    馬車順著大路出了城,城外的道路有些顛簸,經過了一片樹林,車身傾斜上了山路。


    葉風掀開窗簾,隻見崇山峻嶺,一邊是懸崖絕壁,另一邊則是萬丈深淵。


    翻過了山,眼前豁然開朗。


    大約又走了一個多時辰,馬車駛進了一座城池。琴清在城中擁有極高的地位,車駕所過之處,行人、武士紛紛駐足行禮。在馳道的盡頭,有一座巨大的宮闕。馬車直入宮門,一路奮蹄揚鞭,終於在宮內的一間院落前停住。


    “這是何所在?”


    “這是琴清的家,先生請。”


    葉風下了車,見她纖纖弱質的樣子,忍不住伸出手相扶。


    這個下意識的舉動,讓她滿心歡喜,皓腕輕移搭在他手背上,輕快的躍下馬車,順勢牽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柔弱無骨,指尖傳來的溫潤,讓葉風心裏生出一些異樣。


    步入庭院,古逸婉曲的庭院裏,小橋流水巧納方圓,布置的極為雅致。院內隻有一間屋子,屋前一叢藍色的花開的十分嬌豔。


    “這是什麽花,開的這般早。”葉風假裝指給她看,借勢抽出了手。


    “藍色鳶尾,代表宿命中的遊離,精致而美麗,易碎且易逝。這個院子裏埋了靈石,故此一年四季花開不敗。”


    葉風邁上小橋,隨口問道:“為何帶我到此處?”


    等了一會,卻沒有得到回應。


    待要回首望去時,耳畔傳來動聽悅耳的歌聲,歌聲中帶著淡淡的哀傷,是琴清在低聲清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隻要有你陪......


    葉風愣住了。


    不是說沒有項少龍嗎,這《蟲兒飛》是誰教的。燕赤霞?那誰教的燕赤霞?心中翻江倒海,猛然回首。


    她凝望著他,臉上越來越溫柔,心裏越來越肯定。


    終於,淚水湧了出來,歌聲無以為繼,哽咽道:“這裏也是先生的家。”


    “這個,大姐......”


    “我看上去老了嗎?”


    “不老,小姐......”


    琴清抬起頭,幽幽的望著他:“叫我小清,好嗎?”


    望著她眸中懇切的目光,眼角泛出的淚花,葉風無法拒絕,輕聲喚道:“小清。”


    “葉風,你肯認我了!”


    葉風如遭雷擊,澀聲道:“你,你喊我什麽?”


    她的笑容刹那綻放,張開雙臂,轉了個圈兒,喊道:“葉郞,我終於等到你了!”


    漫長的等待,在這一刻換得了圓滿的結局。那麽,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這,這不可能!”腦中飛速閃過無數念頭,下意識的認為這是個陰謀。


    她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是大哥、大嫂,還是趙府的下人?


    一團溫香軟玉撲入他的懷中。


    佳人投懷送抱,葉風卻手足無措。


    琴清閉上雙眸,踮起腳尖,臉上帶著初戀少女般的紅暈,等待幸福的降臨。


    《蟲兒飛》是怎麽回事,是其他隊員在秦國傳唱出來的?如果這是個局,誰布下這麽大的局,竟然請動了琴清這樣的人間絕色,她自己嗎?然而,這樣荒謬的設計,豈非漏洞百出。時空穿梭的結果嗎?不可能,綠光是空間交換,並不具備時間跳躍能力。


    葉風的腦子裏填滿了問號,如同一團亂麻,想遍了各種可能性,依然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期待中的甜蜜擁吻遲遲沒有到來,她失望的睜開眼,鬆開手後退一步,重新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


    借著整理散亂的雲鬢,稍稍平複了一下心緒,苦澀道:“是我太心急了。”


    “對不起,太突然了,我一下子……”葉風有些內疚,瞎子也能看出她眼中的情誼,我到底在疑神疑鬼些什麽。


    她伸出手指掩上了他的嘴唇。


    最難消受美人恩,他認為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我隻是......唔!”


    琴清飛快的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的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就這樣被人奪去了初吻,好像並沒有什麽吃虧的。


    然而該說些什麽呢,謝謝?


    琴清紅著臉說道:“你先進屋稍坐,我去取樣東西。”


    兩人的關係並未就此確立,叫“葉郎”似乎唐突了些,再叫“先生”又不願意,仿佛這樣一個稱謂會把彼此重新拉回陌生的原點,於是便成了你呀我呀的沒了個禮數,也沒有再把他當作客人。


    葉風點了點頭。


    這一天裏的經曆,如同一場綺麗的夢,要是回去講給黃杉聽,肯定會笑他在發春。


    目送她離去,葉風信步走進屋子。


    屋子裏收拾得十分整潔,牆角邊放一張床榻,應該是一間臥室。案幾上有一幅卷軸,他繞過案幾,將它展開。


    這是一幅畫,畫中人英氣逼人,正是他眼下的模樣。即便不懂畫的人,也能看出作畫之人筆力不凡。紙上沒有題字和落款,有幾處遇水墨色滲開的痕跡。


    是誰用情如此之深,在他的畫像前暗自垂淚神傷?心裏沒來由的一痛。


    太感性了啊,都不算太熟。


    作為一名出色的特勤人員,情感過於豐富容易失去判斷力,絕對不是什麽好現象。不算太熟嗎,剛才可親上了。不行,得想些其他事情分下心。要不練會功吧,立刻就否決掉了,找死啊,心亂如麻的鐵定走火入魔。


    琴清去了怕是有半個時辰了,怎麽還不來。幻想著頭頂落下來一張大網,門外湧進五百刀斧手,該如何脫身。


    怎麽還在往壞處想,潛意識裏一定對她有排斥。畢竟藍姑娘比她先出現,總有個先來後到。


    “在想什麽呢。”琴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見她似乎補過了妝,信口道:“仙女不照鏡,愁來看深井。井底那得風,搖波亂人影。”


    這是明人劉崧的詩,用在這裏頗有幾分調笑的意味。


    琴清心中歡喜,嫣然道:“小清去的久了,讓你久候了。”


    她在他身旁坐下,卷起了畫軸擱在一邊,將一個布包擺到他麵前,攤了開來:“這是你先前留下的。”


    葉風將那物件拿起來,入手很重,是一個金屬圓盤,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這是一塊陣盤?”


    他不太肯定,跟之前見過的陣盤很不一樣。


    “不知是何物,你走時並未交代。”


    葉風自從可以修煉之後,對這種身外物就不太感冒,更何況他正為情所困。琴清的情讓他動容,他無法決定要不要接受這段感情。


    愛情,從來不是由一方付出,而另一方得到。


    如果其中另有緣故,如果是她弄錯了呢?


    葉風思索著該如何開啟這個話題,斟酌字句道:“我失去過一段記憶,也許你就在那裏。與我說說我們初識時的情形,好嗎?”


    這個理由隻是托詞,這樣的可能性並不存在。


    “清與君初見,便如相識過了一生。”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既不願再講,他也不便追問,隻得作罷。


    這一夜,葉風在小院住下。花前月下影成雙,琴清流連至深夜,方才戀戀不舍的離去。


    葉風鬆了一口氣,如果她堅持留下,他可能就此就淪陷。


    其實她何嚐不願,隻是若自薦枕席,又怕他由此輕賤了自己。


    是夜,葉風夢中娶妻。同時娶了琴清和藍月溪,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生生從夢裏笑醒。


    真是一夫多妻萬惡的舊社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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