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懿平複了心情,說道:“芸妹妹的病,就是看了一封不該看的信函,受了驚嚇,才惹上身的。”


    “那又能說明什麽?一封書信而已,現在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嶽忠微微一笑,“是有人來找過我,讓我幫著做一些事,我都給你說了,白鶴山的事都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加上你芸妹妹的身體一直不好,我就直接回絕了。”


    周懿見他一再隱瞞辯解,自己心頭著急,眉心凝出一層汗來。他心裏清楚,今日如果不能直言其厲害,勸其收手,再這樣爭辯有無的問題,當真是尷尬之極。


    “事已至此,爭辯又有何意?”周懿言辭懇切地說,“我隻問三叔一句話,太師父為了一個安寧的江湖,花甲之年竟不能安居故裏,這份苦心,三叔難道就不知道嗎?”


    嶽忠從沒見過他這般言辭凜冽,反思自己的所為也確實有違恩師的本意,被周懿一句話問到此,想起兩位老人風霜奔波,他心頭便如刀絞一般!


    “師父……”


    嶽忠言語哽咽起來。


    “弟子不孝,若此生還能活著去見尊顏,嶽忠願奉上三尺長劍,任由師父處置!”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三叔既然清楚自己的作為有欠仁孝,那就該及時收手,免得釀成大禍!”


    “已經晚了!”嶽忠捶胸頓足。


    “不晚,浪子回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箭已射出,如何回頭!”


    嶽忠一句話,把周懿冷冷的僵在那裏,“三個月之內,武鄴圖謀不軌,試圖吞並天下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江湖,他大逆不道,弑兄自立,天下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手中的那支九龍玉簫!這件事順理成章,走到這一步,還怎能收手?”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嶽忠也沒有什麽好再隱瞞,他看著周懿無奈的神態,忍不住一臉苦笑,“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瞞你。”


    他看向眼前一支飄忽不定的燭火,閉目幽思,思緒被拉回到一年前的暮春。


    ==***==


    當時芸兒的外祖父病重,嶽忠帶著她去鄉下老家探望。路過一個小鎮時,碰見一群惡霸圍著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撕鬥,那男子護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自己身上滿是血跡。


    嶽忠一腔熱血,當然不會見死不救。他出手殺了那幫惡霸的頭領,救下了那名男子。


    嶽忠看他長須飄飄,像個走江湖的道士,心中徒生幾分親切之意。


    “這些人為什麽要殺你?”


    “這群惡霸原是一夥強盜,”那男子眸中帶著幾分陰冷之氣,“他們在此打家劫舍,被我撞見,就忍不住出了手,誰又知道他們如此難纏。”


    說著,他目光移向身邊的女孩,“可惜我出手晚了,否則這夥惡徒也不至於殺了她的家人!”


    女孩一臉懵懂,也許是被剛才的激鬥嚇破了膽,此時竟連哭也不敢出聲。那男子哀其苦命,便欲收留她做個義女。


    嶽忠被他滿身的狹義氣節所折服,加之原有的親切感,便想和他交個朋友。一問之後,那人的出身更讓嶽忠驚訝不已。


    他自稱倉葭,是原無相山師尊屠劍的三弟子,世人眼中的俏髯公。


    嶽忠天生偏愛音律,早就聽說過倉葭之名,今見其人,真是相見恨晚!


    當日,二人一醉方休,言語甚是投機,醉醺醺的,便指天為證,結為異姓兄弟。


    晚間,倉葭給嶽忠說:“塵世碌碌,非我所戀,我早有歸隱山林的打算,隻恨我孤苦一人,終前如不能覓一知音,豈不空負了這音樂的美名!”說著,長歎一聲,“如今天下紛爭,人心淪喪,看來我此生注定孤苦,隻能等到來世才能如願了!”


    嶽忠被他這話一激,心中熱血澎湃,當即便回他:“我與兄長誌向相投,如兄長不嫌小弟愚鈍,靈修願與高山流水,終老此生!”


    “這怎麽能行!你有兒女需要照管,又有恩師需要盡孝,哪裏像我,飄搖一人,來去自如?”倉葭搖頭決絕了他。


    “士為知己者死,何必在意這些俗事?家師年事雖高,可山中尚有幾位師兄弟奉養,小女年幼,也有宗親可以托付,靈修能與兄長相識,此生別無他念!”


    ==***==


    “高山流水,琴瑟笙簫,所以他就以此為由,讓你去六懸峰奪取九龍玉簫?”周懿麵無表情地看著嶽忠,“三叔可曾顧慮芸兒的感受?可曾想過白鶴山的處境?”


    周懿的話讓他脊背一陣冰涼,他又何嚐不知,在風口浪尖上去奪九龍玉簫,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隻不過當時酒壯英雄膽,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如何能收的回來?況且,他當時麵對的,是自己仰慕已久的音律大家。後來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以後該如何收場,如果在‘道’和‘義’中間有所取舍,他寧願自己背負為天下所詬病的罵名。


    “懿兒,如果哪天三叔命喪九泉,你可願替我,好好照顧芸兒?”嶽忠麵帶微笑,“芸兒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是我對不起她!”


    周懿猛然轉過身,緊攥著拳頭,他知道嶽忠已經鐵了心不肯回頭,白鶴山也必將遭遇一場空前的劫難,一想到他太師父所作所為即將付諸東流,他的心都隱隱作痛。


    ==***==


    周懿離開了嶽忠的書房,一路走到芸兒的住處。


    見她閨房微微燃著幾支燭火,房門半掩,好像是故意向他開的。如果此刻進去,被芸兒問起她父親的事,自己也是無言以對,畢竟他也沒有勸得嶽忠回頭,想來也不必再去招惹芸兒。


    猶豫一陣,就往回走。


    回到住處,迎麵見水杏過來問話:“公子這幾天一到晚上就出去,半夜才回來,可是有什麽事嗎?”


    周懿猛然回過神,笑道:“芸妹妹這不是不舒服嗎,我去看看,陪她說說話。哦,對了,我母親這幾天來問過我嗎?”


    “你每天走了之後,就沒人再來問過。”


    “看來,她這幾天也很忙,”周懿心事重重,說話時進了門,“我要出趟門,要是有人來問,就說我去見一個朋友,叫他們不必擔心。”


    說著話,已經換了外衣,從落兵台上取下一把短劍,就要出門。


    杏兒慌忙把他攔住,“你是要出遠門?這可不行,夫人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


    “胡說,”周懿笑道,“我母親的心性你還不知道?再說,我又走不遠,一兩日便回來,現在太師父剛走,父親他們有很多事需要打點,沒人會來問我。”


    “那也不行,你的身體我最清楚,這夜黑風高的,萬一有個閃失,豈不叫我心裏難受……”水杏不覺臉一紅,隨即低頭轉過身,不敢再看周懿。


    周懿嘿嘿一笑,“好一個大膽的丫頭,你臉紅什麽?看來是心裏有鬼,我去告訴芸兒去!”


    “回來!”水杏愁眉苦臉。


    她知道,要是這話傳到了芸兒的耳中,以後她是無法在周懿身邊侍奉了,可要是因為忌憚這些,就對周懿的作為不聞不問,那豈不是辜負了當初芸兒安排自己來伺候周懿的本意呢?因此,水杏猶豫不決。


    周懿趁機寬慰她道:“實話給你說吧,是三叔要帶我去騎馬打獵,他怕我父親不同意,所以才讓我編個理由來穩住你。現在是春末,狩獵的日子沒幾天了,我們晚上出去,白天回來,父親瑣事繁多,一定不會發現。”


    “當真?你可別騙我。”芸兒半信半疑。


    “要不信你也可以一起去,”一吐口,再瞅一眼水杏滿臉喜悅,周懿又一句話堵住她,“可我就是擔心芸妹妹,她那裏的人都不如你上心,要是她好好的,我肯定會帶上你。”


    水杏笑著的臉立即沉了下來,歎息一聲,說道:“要去也行,你可一定要注意,不能騎烈馬!”


    周懿連忙舉手躬身行禮,“還是你最心疼我!”說著,往她腮上一捏,轉身跑了出去。


    杏兒呆呆地愣在那裏,半邊欣喜,半邊擔憂。


    周懿出了門,來到馬廄,趁看馬的人打盹兒,悄悄選了一匹白馬,在夜幕的掩蓋下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山。


    那白馬十分高大,周懿恐降服不了,便對它作揖,賠笑臉。開始那馬兒並不配合,周懿便順著馬鬃撫摸一陣,又和它稱兄道弟,折騰了半夜,才跨上馬背,直奔六懸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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