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懿徒步上山,剛走半路,突然風殘雲湧,霧靄隨即籠罩起來,整個太極山頓時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他身處半山腰,如同立身天闕。


    不過尚好,那太極山的道路、山石、怪木,皆是按照八卦變更的套路部下的,其中困惑雖多,可這種變化卻有章法可循。周懿聽他太師父講道時,對周易之術頗有鑽研,所以此時恰能拿來用上。


    輾轉過了半日,到黃昏時,周懿已經上了太極山的主峰。那裏山高雲低,腳下便是一望無邊滾滾浮動的雲海,往前花草茂盛,赫然一副世外桃源的仙境!周懿暗自稱奇,太極峰高聳入雲,氣候非但沒有山下那樣寒冷,反而一反常態,竟有幾分春夏之交的景象。他仔細一想,這和無相山虞兮閨居之處大有幾分相似。因一想到虞兮,不免心中一陣酸楚,定了定神,徒步而前。


    信步之間,已經到了山頂。一眼望去,那裏紫氣縈繞,天地交合之處,萬物負陰而抱陽,乃是上佳的風水寶地!照此看來,此處非但不鬧鬼神,反而是個修仙問道的絕佳之處!


    走過一片平地,麵前赫然開朗,眼前不遠處,便是一座樓台林立的別院。周懿駐足細聽,樓台縹緲處傳來陣陣琴聲,其音嗚咽,其韻幽幽。


    彼時已過黃昏,夕陽漸漸下了雲層,周懿通身被霧氣打濕,於是理了理衣服頭發,就向那做別院走去。


    那座別院樓閣據險而建,依山而望,鱗次櫛比。院門外立著一尊牌坊,兩側掛著一副對聯。


    上聯書:


    一朝升仙桂花樹下訴別離。


    下聯書:


    千載輪回太極山前盼重逢。


    周懿覺著有趣,這裏明明就是塵世,怎麽會有一種地處月宮的感覺?因當時腹中饑*渴難耐,也沒再多想,便直接進了那府邸來討茶水。


    一進門,隻見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正在花圃修繕,見到周懿,嫣然一笑,便請他入正堂看茶,那神態似乎早就知他今天要來一般。


    周懿吃了兩杯茶,那女孩又送了茶點,打理完畢,獨自一人去了,將周懿一人留在了正廳。


    當時天色昏暗,門外燈籠冉冉升起,那女孩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過來招呼。周懿不知所以,因他此來是為揭開黑衣人的秘密,自己難得一個獨處的機會,於是便悄悄出了門,往庭院深處走去。


    那庭院往裏深不見尾,亭台樓閣煙霧縹緲,比之白鶴山猶不遜色,隻是偌大的府邸,至此時竟無一人,比長沙的公孫府還要冷清幾分。


    周懿一路往裏,繞過一片荷花池,隱約聽見有人彈琴歌唱,其歌聲之空靈,細聽若有若無。


    周懿駐足良久,閉目細品琴中之韻,撫琴者當是一個女子,且身世淒涼,內心孤苦。他正在沉思,忽然一陣清風吹過,曲徑盡頭,桂花樹下,八角亭中,一個青衣女子單薄的身影映入眼簾。


    紅顏驚,瑤琴止,那隨風飄動的衣袂惹人心神飄蕩。周懿忙迎上來,深鞠一躬,道:“周氏濁夫,窮途而來,擅擾清修之地,實在死罪!”


    那女子微微側目,卻未起身,幽幽說道:“偏僻之所,幸得雅士,乃蓬蓽生輝!周公子此來奔波,怎奈茶點粗糙,望勿責怪!”


    於是請周懿入座。說話之間,剛才那個引見周懿的女孩又送了茶水來。


    那女子敬了茶,吐氣如蘭,便問周懿:“此地偏僻,又奉年尾,公子自京城而來,是為何事?”


    周懿一聽,手一抖,一盞茶盡數撒在了身上。這女子既然知道他從何而來,看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中。既來之,則安之,因而笑問:“請恕在下冒昧,我剛到貴處,隻吃了兩杯茶的工夫,並未與任何人交談,姑娘何以知道我自京城而來?”


    那女子笑而不答,玉手微舉,取出一本書冊遞了過來。周懿雙手接過,見那書冊是以小楷撰寫,書名《夢言錄·第二十四卷》。書本正打開著的乃是最後一頁,映著燭光細看,上麵赫然寫著:


    越明日,有貴人出京城,入太極山者,周郎也!


    周懿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看來這太極山確實有許多未知的名堂。


    那女子見狀,遂將書冊收起,一臉泰然,手臂輕揚,又撫一曲。


    周懿微閉雙目,那琴聲如能勾魂攝魄,讓人感覺仿佛身處仙境。過來一陣,周懿猛然睜開雙眼,眉宇緊鎖,立即打斷了那女子,問道:“姑娘縱有再美妙的琴聲,也無法讓周懿內心的困惑消逝!”說著,站起身來,躬身行了一禮,“周懿冒昧相問,這書冊為何人所著?”


    那女子即刻將手在琴弦上一壓,四下空寂,連周懿氣急喘息的聲音都能聽到。她眉角一挑,舉目看了周懿一眼,遂又低下頭去,嚶嚶一笑,“公子勿怪,這書冊,乃是我日常所著。”


    “姑娘可知道,這句話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周懿冷笑一聲,近前兩步,站在她正對麵。


    她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又把書冊遞給他,“你再往前翻翻看,看可有不實之處。”


    周懿接了過來,從後往前翻了一遍,其中一篇寫道:


    周郎入關東,賊聚而謀之,袁複至,乃解其圍。


    再往前,又有一篇:


    懿亡,白鶴山大祭,鄴請罪而往,眾人皆欲殺之,唯玳弗然。


    他從後往前翻到書的開頭,書中所錄,皆是和他相關之事。不過,扉頁之上赫然寫著:夢醒人散,曲終魂繞,惟願長眠於夢中,可伴懿郎矣!周懿剛看到這裏,那女子似乎想起了扉頁上記錄的這句話,嬌容染羞,連忙將書奪了回來!


    周懿傻了眼,原本心裏還有許多怨氣,至此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發問。那女子生得一副天仙姿容,加上這半嗔半羞的神色,確實讓他難以應對。當下,二人僵了一陣,彼此不敢對目。


    “我為世仇而來,姑娘若能坦言相告,周懿感激不盡!”他抱拳而拜,言語極為懇切!


    這倒讓那女子作了難,隻見她蹙眉發呆,似有難以言表的心事,而周懿一再追問,又不容不答,於是隨手點亮了身邊的一個燈籠,邀他坐下說話。


    燈火闌珊,周懿仔細打量一番,見那女子眉清目秀,神態柔弱,倒不像個會使心計的人。更有甚者,她眉目含情,惹人憐憫,細看之下和虞兮竟有幾分相似處,就這樣,一副寒情徹骨的仇恨心腸頓時軟了下來。


    那女子端坐石凳之上,無奈的一歎,“公子不要見怪,這其中的緣由,隻怕我說了你也不信。自從我記事起,就一個人在這深山樓閣中居住,至今二十四個春秋,從沒有外人來過。我隻當自己無父無母,所以也無名無姓。可奇怪的是,我從小就天天做夢,夢中有個老人告訴我,說日後會有個姓周的男子上山,他可以把我救出去!”說到此,她癡癡地一笑,笑容裏卻透露著一種莫名的淒苦,“我原本不肯相信,可這畢竟也是個念想。從那之後,我每天都能夢到周郎身邊發生的點點滴滴,夢裏的那個老人告訴我,說我和他有千年未解的夙緣,這也是我夢裏能夠見到他的原因,除非有一天他登上這座大山,我的夢便會從此驚醒!”


    周懿聽得神乎所以,明知道不該相信,卻又不敢直麵回絕一個絕世女子心中僅存的那絲美好的念想。


    “我幽居於此,原也不敢幻想那個奇怪的夢能夠成真,所以就把記錄夢裏的故事當做一種樂趣。我無名無姓,便自名夢言。天天盼,年年盼,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你會上來!周懿……”她一抬頭,淚痕然然,皓齒輕咬紅唇,“周懿,你……”


    周懿早已驚呆了,張口結舌,內心如翻滾的波濤,恍然如入夢境。然而,此時他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本夢言錄。既然它記錄了所有和自己相關的往事,那其中可能就有莫離的下落。


    “若姑娘夢中之事件件屬實,周懿鬥膽向你詢問一個人的下落!還望姑娘據實相告!”說罷,跪地而拜!


    夢言一怔,正要伸手扶他,心裏不禁涼了半截,於是問道:“你要問的,可是個女子?”


    周懿一聽,一股熱淚頓時湧出眼眶,“正是!”他一時激動,忙起身拉住她的雙手,言語懇切地說道:“姑娘要是知道莫離的下落,周懿願與你……”


    一言未了,夢言嚇了一跳,連忙就往回撤。因周懿拉的緊,夢言掙紮不開,遂猛地一仰,二人兩手脫開,夢言仰麵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懿慌忙過來扶她,但又恐男女之別有顯唐突,所以站在她麵前猶豫未決。而夢言躺在地上吃力地坐了起來,雙手扶著石凳想要站起,掙紮了一陣,索性坐在了地上,默默哭了起來。


    突然,那個引周懿進門的女孩跑了過來,一看夢言坐在地上流淚,不知道周懿對她做了什麽,登時怒火上了頭,指著周懿大罵:“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家夥,你對姑娘做了什麽!”


    周懿也在自責,無言辯解,隻是一味的躬身行禮賠罪。


    那女孩罵了一陣,便彎下身,扶著夢言將她攙了起來。夢言暫坐石凳之上,女孩從不遠處推來一個輪椅,抱起夢言坐了上去,一主一仆,消失在昏暗的燈火之中。


    周懿渾身震驚,呆呆地看了良久,連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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