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康十六年,丙午正月初九,白鶴山。周世崖臥病八年又三月,望孫百日未果,駕鶴而歸,享年七十歲。


    分割線


    去年冬,周世崖身體大不如往日,身體消瘦,筋骨暴起。因他一心要見周懿一眼,所以撐到現在全靠心中的這一股念想。


    彼時虞廣陵坐鎮白鶴山,替他威懾那些居心叵測之輩,故而到了年尾一切安然太平。不過,廣陵見他病入膏肓,恐時日無多,幾番思索之後,遂休書一封飛鴿傳往了關東,信中詳述了世崖的病情,希望月姑能來見他最後一麵,了他一樁心事。


    臘月下旬,周天墉一行人從關東歸來,書信兩日前便送到了白鶴山。周世崖得到消息後,命周璽將他抬至南山門前,和眾人一起守在山門外等候。


    然而,車馬浩浩湯湯抵達山門前,所有人都一一來問候周世崖,卻唯獨不見周懿。世崖蒼顏白發,神色淒迷地望盡了來者,口唇顫抖地問:“周……周懿呢?”


    眾人麵麵相覷,無一人答言。


    世崖頓時怒瞪雙目,攢了一身的力氣喊了一聲:“我的周懿孩兒呢!”


    玉芙見她師父如此這般蒼老,忍不住淚如雨下,便擦了眼淚,前言歡笑地對他說:“師父,您別著急,懿兒那孩子貪玩兒,去了他一個朋友那裏,過幾天就會回來。”


    世崖半信半疑,憤怒的申請還是緩和了下來,當時天寒,喝了幾口涼風,止不住咳嗽了幾聲。


    芸兒體諒他思念之痛,遂帶著周炎一起來拜見他。


    周炎磕了頭,按照芸兒的安排含了幾聲“太師父”,世崖得知此即周躍之子,頓時老眼含淚,雙手輕撫他凍得有些泛紅的小臉,忍不住破涕為笑,顫顫巍巍地道:“周炎……好名字!像你父親,沾火就著!”可一想到周躍當初送命,也是因脾氣暴躁而起,不免又傷心落淚。但幸好斯人已去,尚有子嗣,也算是上蒼垂憐。


    “太師父,您安心休養吧,周懿哥哥過幾天一定回來看,您還是不要怪他,要不是大伯肯定會訓斥他的!”周炎眼睛宛轉,眼神清澈明亮,不染一絲塵垢,讓世崖甚是歡心。


    當下眾人陸續上山,周炎跟著芸兒,皺著眉頭,一路上沉默寡言。芸兒問他,則答道:“芸姐姐,我聽婆婆說,太師父是父親的師父,可我們為什麽要叫太師父呢?”


    芸兒忍不住笑了一聲,牽著他的手走到人少的地方,說道:“小時候芸姐姐也有這樣的疑惑,不過那時候父親告訴我要尊師重道,這個問題我就從來沒問過他們。後來,是你周懿哥哥告訴我,他也曾為之困惑許久,不過他古靈精怪的,道給了我一個答案。”


    “什麽答案?”


    “太師父修行至今,弟子遠播四海,連當今天子都稱他為’道師’,故而,江湖後輩都以仙師稱他。你我都是白鶴山之後,所以就以太師父稱呼了。”


    周炎雖然沒聽懂,但還是點了點頭,“恩,懿哥哥說的準沒錯。”


    這話被周天墉聽到後,不禁哀歎起來,心想之所以眾人都喜歡周懿,大概也就是他骨子裏所流露出的那種純真和童趣吧。


    正在幽思,隻見虞廣陵走了過來,臉色憂愁,心事重重的。


    天墉問道:“這些天多虧了你,白鶴山才能安然無恙。”


    廣陵搖頭道:“也未必安然無恙,周懿沒有回來,師兄原本還能板著這口氣等他,可我見他如此喜愛周炎,他心中的這個念想八成也是放下了。我怕他……”


    言語至此,便不需明說了,周天墉眉頭一驟,不知道如何是好。


    廣陵接著說:“我已經往關東發了一封書信,若她能來,也能了卻二人這一樁心事。”


    天墉點點頭,“這裏到關東,日夜不停也要一個半月,我怕,他等不到了!”


    果然,沒幾天世崖便臥床不起,茶飯不進。轉眼過了除夕,眾人已經守在他身邊數日,始終不見月姑和周懿的蹤影。世崖精神恍惚,漸漸陷入昏迷的狀態,可嘴裏喊著的,卻正是他周懿和月姑的閨名。


    周玳傷心之下,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刻就把周懿叫回來一頓斥責,所以他也派了兩隊人馬往京城去找周懿。


    不過,過了初五,山下突然有人來報告,說虞兮上山拜訪。廣陵一聽,頓時欣喜過往,連忙迎下了山。


    一見麵,虞兮就淚眼汪汪的,也沒說話,這種隻有在受了委屈之後才在他麵前流露的表情,廣陵自然明了。不過此時還不是寒暄的時候,她能來白鶴山,正好了結一件大事。廣陵遂將周世崖現在的情況說了一遍,並說明自己的想法,讓虞兮去關東接月姑過來。虞兮深明大義,在這件事上毫不含糊,問道:“你需要我幾天回來?”


    廣陵道:“越快越好!”


    “那我三日後必帶月姑回來!”


    廣陵神色微顫,見她原本一腔委屈還沒訴說,轉眼間又變得如此頑強,心中實在難受,便微笑著囑咐她一句,“早去早回,路上……注意身體,一個年節都沒回來,我和你父親,還真有些想你!”


    虞兮鼻尖一酸,淚水在眼眶中直轉,回身在他肩頭一趴,喃喃地道:“等我再回來,哪兒都不去了,就在家陪陪你們……”


    廣陵搖頭笑道:“我的身體好著呢!等你的事辦完了,再回來也不遲。我隻是,有些不放心你罷了,畢竟是自家骨肉,常年在外奔波,為人祖的,哪有不心疼的?”


    “那我走了,你也一定要保重身體!”說完,抹了眼淚,也沒上山,架著念生就又繞道往北而去了。玉芙聽人說虞兮到了白鶴山,也忙迎了出來。不過當時虞兮已經走遠,隻有廣陵一人望著她的身影孑然長歎。早在關東時,玉芙就聽說了周虞二人的尷尬之事,所以此刻麵對虞兮的祖父,心中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但礙於兩家的關係,不宜說破,便隻是誇了她幾句,並無多言。


    初八當晚,世涯已經斷食多日,除了聲音低微地說幾句話,這位末世英雄似乎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白鶴山上下所有的弟子頓跪在房外守候,隻有幾個他最想見的人守在內室。


    周天墉坐在病榻前老淚蒼蒼,握著他一隻手,講了些陳年舊事,世涯半張著嘴,閉著眼睛,臉上掛著一絲笑意,眼角卻含著淚水。廣陵利於床前默然不語,其餘弟子皆跪在床前。


    廣陵連派出幾趟人到山下迎接虞兮,到天黑仍不見回來。彼時,上山的一條大路兩邊掛滿了燈籠,燭火輝煌,絲毫沒有哀傷的氣息。


    眾人正在南山門外守候,忽然聽人說,虞兮已經從北測上了山!那迎候的人群才匆忙收了隊伍,到山上來複命。


    當時廣陵正在門外焦急地踱步,見一個黑影從北側呼嘯而來,便知是虞兮為了趕時間,從北山野路上了山。


    念生一身風塵仆仆,虞兮和月姑剛下來,它便四肢一癱,趴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許久沒能起來。虞兮看著心疼,忙找人給它喂些飯食,乃罷。


    倒是月姑一進門,忍了一路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渾身顫抖著坐到床邊,兩位闊別多年的老人,執手對望,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世崖微微睜開眼,看她蒼顏白發,昔日的容顏已老,可眼眉間傲視一切發風骨卻依舊溫存,隻可惜自己此時已經無力說話,縱有千言萬語,也隻能化作兩行悔恨已晚的傷心之淚。月姑緊緊攥著他的手,泣不成聲,看得眾人紛紛落淚。


    虞兮站在門前,沒有勇氣去麵對這樣一對老人的臨終告別,於是含著眼淚出門時。當時念生已經稍微緩和了些體力,虞兮顧不上心疼它,隻為了卻世崖一個心願,便欲再去一趟太極山,接周懿回來見他。廣陵攔住她道:“你不必再為之奔波了,他們二人能夠團聚,也沒有什麽遺憾可言了。倒是你,這些天瘦了不少。”


    虞兮突然抽泣起來,低頭道:“是虞兮不孝,沒能陪您安度晚年!剛才,我看到了周老先生,才驀然覺得,我和周懿一樣,都是不孝順的孩子!”


    轉眼過了半夜,眾人都守在世崖門外,一直沒有散去。虞兮心不在焉,便一個人徒步去了芙蓉澗,念生寸步不離,跟在身後。


    彼時夜深人靜,山裏倒有些火光,虞兮蕩起小船來到臥芙亭下,十年前的那段時光刹間擺在麵前。此山依舊,此水一衣,白鶴幽鳴,一切都如同往日一般,可唯獨不見了兒時那個向天明誓的少年。


    她便躺在小船之上,望著漫天的繁星,想著兒時的點點滴滴,幽幽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醒來時,天已方亮。定了定神,隱隱約約聽見山上私有哭泣之聲。虞兮忙將船劃上了岸,沿著山路一直往上走。隻見不遠處的一處望鄉亭下,月姑和世崖比肩而坐,世崖微微靠在她的肩頭,背影十分祥和。周玳等人跪在身後,泣不成聲。


    世崖辭世,享年,七十歲!


    ps:書友們,我是翟國鈞,推薦一款免費app,支持下載、聽書、零廣告、多種閱讀模式。請您關注()書友們快關注起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龍玉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翟國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翟國鈞並收藏九龍玉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