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聽他如此說,心中雖然彭拜激昂,可終歸是膽小怕事,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向外看了看,低聲說道:“你有這份見識,足以說明你不是世俗之人。家國天下,終難萬事清明,就算皇帝體恤百姓之苦,可底層的官吏生性貪腐,誰能奈何?哎,人的心是紅的,眼睛卻是黑的,可眼睛一旦紅了,那心就會變黑!所以,這裏百姓流離,大街上已經見不到幾個活人了!”


    周懿哼了一聲,“那也不能因為前方打仗,就眼看黎民自生自滅!說什麽保家衛國,百姓才是國家的根本,百姓沒了,那保的什麽家?衛的什麽國?將士們在前線拚死搏殺的意義又何在!”


    老者連忙將他止住,歎道:“我今日前來,是有要事,怎麽會跟你說起這些呢,真是不該!”


    周懿斜目望向遠處,長歎一聲,內心如波濤翻滾,“我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腳下的這片土地,乃是孕育了軒轅劍這樣的錚錚鐵骨的地方。想當年,淮陽侯金戈鐵馬,毀家紓難,為的不就是給天下黎民一個安穩富足的日子嗎?斯人已去,今人無以平吊,也隻能替英雄排解一下心中的怨氣罷了。”


    說到此,突然注意到這位老者剛才所說的一句話,忙問:“對了,這裏一處荒園,老先生來此有何要事?”


    老者雙目微閉,思考一陣,笑道:“公子乃是仁義之士,又對英武將軍心懷仰慕,我便直言相告了。這座府邸並非從一開始就荒蕪的,四十年前,它本是滁州最為光鮮奪目的地方,軒轅劍傲視天下,除了姬老先生在此隱居之外,這裏更是出了一個文武全才的英武將軍,和一位服侍太子的四品詹士。姬府在野在朝,論起威望無人能夠望其項背。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之後的幾年中,姬寅、姬恒兩位兄弟相繼離世,姬府也在一場大火中幾乎毀於一旦。從那之後,姬老先生一病不起,不久便駕鶴西歸了。”說到此,他麵色惆悵,似乎往昔盛衰的落差如同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一樣,“我和公子一樣,都是這座侯府的仰慕者,公子敬仰的是姬恒將軍,而我,則是一個被姬恩老先生救助過的尋常百姓。”


    “那先生來此,可是為了祭拜淮陽侯?”


    “看來,你已經到裏麵看過了。”老者歎道,“人世匆匆,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幾人記得這裏住過的人。我與公子有緣,能同慕一家之名,幸甚!”


    老者點頭行禮,周懿躬身回拜。


    到此,他心頭疑惑方才解開,不過有一事他仍然不解,既然祭拜姬恩,應該是在正堂,倒不知他為何選在那樣一個偏僻的側房。


    老者道:“公子有所不知,姬府的正廳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那場突發的大火給焚毀了,老先生久病不起,也是在那場大火中喪命的。”他順手往後方指過去,校場北側的鬆柏之後,果然立著一座尚未倒塌且已火跡斑駁的房屋,“當時也有人說,老先生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痛心之下,不欲獨生,所以才……”


    周懿麵北矗立,良久不言,淒迷的眼神被暮春的細雨打得難以久視,一低頭,發梢的雨水順流直下。


    “公子對姬氏一族的追思之意,高某感同身受,請受我一拜!”


    還沒等他行禮,周懿就連忙將他扶住,彎身的一瞬間,一個姓氏猛然閃過心頭。於是舉眉問道:“晚輩鬥膽,敢問老先生的大名!”


    “大名不敢當,老朽姓高,單名一個登字!”


    周懿吃了一驚,一臉啞然,看著他的模樣,不由想起一個人來,沉思半天,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不知先生家中,可有其他兄弟嗎?”


    高登臉色半僵,哀歎道:“我現在是孤苦一人,無依無靠了!不過,我曾有一個兄長,我們兄弟二人,都是被姬老先生所救。他跟隨姬恒將軍從了軍,將軍死後,他也不知淪落何處了,這亂世之中,隻怕也早已……”豔豔電子書


    周懿越聽越是不安,凝眉問道:“晚輩懇請,先生可否將令兄的名諱告知?”


    高登一聽,也覺得有些怪異,似乎眼前這個少年和姬氏的淵源不僅僅局限於‘仰慕’二字。不過憑他的判斷,這個年輕人有著一腔不入俗流的熱血,從感覺上來說,他應不是一個惡人。


    對視片刻之後,高登開口道:“家兄,高遠!”


    “高……”


    周懿如同夢中驚醒一般,聽著這個熟悉的名字,思緒瞬間被拉回到長沙城外的公孫府中!當初那個引薦武馨給公孫先生的老者,不也是名叫高遠嗎?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本不足為奇,可偏偏因為周懿心存疑惑,今日前來雖說是為祭拜前輩,可多少也有幾分尋找往日痕跡的意思,所以聽他說到高遠的名字,加上他和姬氏的這份糾葛,實在讓人難以釋懷。


    看著他如此驚訝,高登心中也忐忑不安,因問:“莫非,公子聽說過家兄?”


    周懿猛然回過神來,神色失常,忙說:“哦,適才先生所說,讓我想起一位同名的故人,故而有些吃驚罷了。不過他在長沙,此地乃是滁州,想來天下之大,同名同姓之人何止一二,請先生勿怪!”


    高登半信半疑,但也不便追問,“說來也巧,今日是姬老先生的冥誕,我剛去給他掃墓回來,想著他的靈位在此,理應一拜,沒想到能在此遇見公子,真是巧了。哦,還不曾問過公子是何方高士?”


    周懿心思已亂,已經迫不及待要到長沙問個究竟了,所以就用他逃亡長沙時用過的假名回他,拱手點頭道:“在下周童,長沙人士!”


    高登捋須微笑,周懿問道:“既然是淮陽侯的冥誕,在下又有幸到此,理應一拜,不知先生可願為我引路?”


    “老先生的陰靈在上,能見到公子這樣有血性的後生,也當含笑了,公子請隨我來!”


    說著,撐起一把雨傘,繞道奔向府外的一處大山去了。


    姬恩的陵墓十分高大,聽高登說,姬恩入葬之後,太子當了皇帝,皇帝便以姬寅曾為詹一職,特命人以王侯之禮追葬,所以才有今日的氣勢。不過陵寢雖然浩瀚,但終因疏於祭掃,顯得十分荒涼,加上陰雨連綿,所以氣氛格外陰沉。


    周懿注意到,就在姬恩陵墓不遠處的角落,靜靜地坐落著另一座墓碑,走近一看,墓碑上刻著:英武將軍姬恒之墓!


    周懿神色惶恐,正要下跪參拜,忽然又想起一個人來,半屈這雙膝猶豫一陣,終還是跪了下來,抱拳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肯為將軍而死,你一定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周懿有幸祭拜,願你我神魂相通!”


    說完,叩首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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