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七郎渾然不覺,他已經在無意之中報了大仇,這仇還是掐著七寸報的。程素素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繼續讀書,被謝麟發現了,李家學堂她是再也不能去了的。哪怕謝麟保密,程素素都不得不考慮這其中的風險。


    蔡七郎猶不自知,將“程肅”從頭誇到了腳。謝麟含地笑聽著,笑得程素素一肚子白開水,都化成冷汗冒了出來。程羽本能地覺得不好,拽拽妹妹。程素素將下巴一抬,一個眼刀掃過去。


    蔡七郎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打了個寒顫。全然不知自己盡力誇他,“程肅”幹嘛還要生氣。


    謝麟將這幾人的舉動看在眼裏,忽然說:“七郎、八郎若還有事,且去,我與……六郎(?)再說幾句詩。”


    蔡七郎、蔡八郎巴不得這一聲,一齊看向程素素,程素素點頭,他二人才撿了一條命似的奪門而出。謝麟走到門口向外一看,轉頭笑道:“好啦,你的熟人應該已經走了。不想叫人知道,就要自己小心。近來醉仙樓都是才中的舉人們請客吃酒,自家留意。”


    “呃……”


    謝麟舉起食指封在唇前:“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還是會對道靈講的。嗯?”


    程素素嘴角一抽,一拱手:“謝過兄台。”


    謝麟心中好笑,也與她一拱手:“六郎,請了。”


    “告辭。”


    程羽也匆匆一拱手,兄妹倆匆匆下樓。程羽這回反應很快,雇了輛車,將妹妹往裏一塞,直接將人押回了玄都觀:“你,不許再出去了!換身衣裳,咱回家去!哎,你快點呀。”


    盧氏與小青見他們來得匆忙,都嚇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我換衣裳,你出去呀!”程素素鬱悶地將程羽推出房間,才覺得自己要放水!回頭才對盧氏道,“三娘,咱們要回家了。”


    盧氏忙說:“我去找衣裳。”


    一番整頓,直到程素素坐在妝台上,由盧氏給她梳頭,三人才有了搭話的時間。小青端了茶來,問道:“姐兒,有急事嗎?還要收拾什麽?”


    程素素有些喪氣地道:“學堂,怕要去不成啦。”


    “啊?”小青瞪大了眼睛,“大郎不是許的嗎?”


    “是呀,可是不成啦。”


    小青也失落了起來,程素素在玄都觀,她和盧氏也能趁機出去遊玩。賃來的房子,也是她們母女去的時候居多,十分逍遙。一旦回到家裏,是再沒有這樣的自由的。


    盧氏繞著頭繩:“是出什麽事兒了嗎?姐兒別急,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啊,我被人認出來了,嗷!”


    盧氏聽得一緊張,手一緊,揪緊程素素頭發了。盧氏忙一鬆手,頭發又散了下來:“這……誰呀?沒鬧出去吧?”


    程素素揉揉頭皮:“啊,得趕緊回家,將這事兒告訴大哥。大哥可擔著幹係呢。”


    盧氏匆匆給她梳好頭,一行人回到家裏,家中沒一個看家的。李綰一位閨中密友的丈夫,也是這一科中的舉人,邀她去慶賀了。趙氏去了趙家的宅子裏看著收拾家什,預備賃出去收租,也不在家。


    程羽又匆匆回去醉仙樓。


    好容易等到了程犀回來,程素素急忙去尋他,反將程犀嚇了一跳:“你怎麽回來了?三郎呢?”程犀打量著程素素這一身與性別十分相符的打扮,猜測著。


    程素素三言兩語,將事情對程犀講了。


    程犀道:“襄陽侯家的孩子,這麽誇你?二郎、三郎不是說,他們還說了不好聽的話了嗎?你給我老實交代,你都做了什麽?我才不信這樣的紈絝子弟,史先生說兩句就能管教得好。”


    ――於是連先前暴打蔡氏兄弟的事情也說了。


    程犀將她看了好幾眼,揀張椅子坐下:“你給我站好!謝芳臣不是多嘴的人,他發現了不算大事兒。給我說說,你都背著我打了多少人!”


    夭壽哦!送妹妹去讀書,結果給嶽父家學堂送了個小霸王!


    “誒?!!!”程素素心裏,馬甲掉了才是大事,虐幾個菜瓜,還不是自己挑事兒,還打贏了,真不是個事兒。


    程犀卻不這麽看!這才離開自己眼睛幾天?就又搞事情了!程素素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地:“就姓蔡的那幾個。”


    “到底幾個?”


    “六、六個……”


    “除了說勸架挨著了的,還有幾次?”


    “沒、沒了?”


    “你一撒謊就故意瞪大眼睛裝無辜!還會眨眼!”


    “就……又嚇唬了一次,真的,那個……呃,不是我打的。”


    “二郎三郎?”


    “不是……我讓他們抽簽兒,抽一個,另外的去打。”


    程犀差點從椅子上跌了下來:“你幸虧不能考試,考出去也是個大權奸!”


    前半句很討厭,後半句倒不錯,程素素笑納了。


    對謝麟,程犀還是有把握的,此人既不是大嘴巴,也不是拿著別人一點不妥就要脅的人。然而對妹妹,就真的很頭痛了:“你!匕首給我繳上來!”


    程素素開始耍賴了:“我都不去學堂了,那個不給你!”


    “嗯?”


    “我回來想過了,哪怕謝麟不說出去,這窗戶紙捅破了,我也不好再上學去啦。”


    程犀一怔:“你不是很想去讀書的嗎?”


    “啊,”程素素摳著桌角,“那也得拎得清輕重呀,這不是能夠任性的事兒。”


    程犀道:“你讓我再想想。謝芳臣那裏,不用你去擔心了。這幾天,你也在家裏吧。就說……喝酒吹風,病了。回老家養病去了。”


    程犀才想了個借口,真實的理由就來了。算來程犀與李綰去年成婚,今年有孕也不意外。隻是這一懷孕,全家上下都有些緊張,趙氏是擔心自家條件不如相府那麽好,虧待了兒媳婦,程素素則擔心李綰年齡不大就生育,程犀怕她懷孕還耗神。


    最後,程素素果斷地就留在了家裏。


    李綰十分過意不去:“她原想讀書的,我這才什麽月份?家裏事又不多,別耽誤了她。”


    程犀一聲冷笑:“你就讓她做些事吧,不留在家裏,放到學堂裏,怕要打出人命來了!”


    李綰忙問因由,程犀簡要將事情說了,李綰道:“幺妹之前的傷,很重嗎?”


    程犀一摸下巴道:“打贏了,別人幾天沒能上學。”


    “贏了就好。”


    程犀也笑了:“也是,沒吃虧就行……咳咳,還是不好,居然瞞著我!將她先留在家裏吧,你指點指點她管理家務。凡事都是觸類旁通的,即便內宅家務,也是如何用人的道理。”


    “好。”


    程素素從此就留在了家裏。對此,無論趙氏,還是程、程羽,都是鬆了一口氣的。前者以為,姑娘家還在呆在家裏,好好打扮,嬌養著好。後二者則是以為“不用再為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露餡提心吊膽的了”。


    程羽對謝麟讚不絕口:“他可真厲害,我當時嚇出一身汗來,就怕他對蔡七說什麽這個不是程家的幺妹嗎?沒想到他居然猜出來了,是個厚道人,知道了也不聲張。”


    程素素對謝麟是有點成見的,明知道這事兒謝麟算厚道,可聽自己親二哥這麽誇,又生出逆反的心來了:“你對厚道的要求真低。”


    程認真地說:“人品確實很好,也提攜後進。大哥從他那裏回來,還給我帶了一本,他當年寫過、批過的文章。”說得像得了什麽寶貝似的。


    程素素:……回家都沒覺得憋屈,現在感覺憋屈了。謝麟這貨,真是體貼又周到,本來是程家做事出格,現在倒像是他的錯似的,一下子就把她家哥哥們的心都收買了!


    程素素非常小人地想對謝麟翻白眼。


    ――――――――――――――――――――――――――――――――


    退學畢竟是自己惹下的麻煩,程素素回家之後乖巧得很,連錢媽媽都對李綰悄悄地說:“姑爺這一家人,雖然有要大娘子操心的地方,可省心的時候也是真省心呐。”


    李綰道:“程家從祖輩,人品就很好的。”心裏依然覺得程素素是為了照顧家裏,才放棄的學業。


    程素素在家裏也不覺得虧,蓋因李綰的到來,實則將程家的社交圈擴大了兩倍不止。程犀原本交往的,都是科舉同年、前輩,又或同事一類。有了李綰的存在,程家與京城上層便有了溝通。


    李丞相發家三十餘年,宦海沉浮是老手,李家的底蘊實不算深,然而蕭夫人卻是已故蕭老丞相的女兒,這積累就又多了數代人。李綰承襲蕭夫人的交際圈,如今又將許多人際關係,都轉授給了程素素。


    程素素由此,推導出了一張巨大的人情關係網,非常炫目。從這比蛛網還密的種種線條中,程素素卻又看出了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早就知道勳貴與科甲,中間有一道鴻溝,然而從這張圖上,卻又能看得出來,兩撥人並非全然沒有聯係。


    圖上又能看出來一些比較明顯的結點,程素素動手,將每家人家單做一張硬紙的卡片,不停地在桌麵上調整位置,來觀察各家之間的關係,自得其樂。


    李綰也沒有閑著,亦有些出遊交際,便將程素素給帶在身邊,也是有意為程素素打開關係網。隻是女子的交遊不如男子多,程素素在圈裏隻留下一個“九娘的小姑子,乖巧可愛”的形象。


    到得冬日裏,京城各家隻要家有餘財,便都有一個固定的項目――施粥。


    施粥的地點許多年來漸漸固定,女眷並不經常出現。若有關係不錯,或有意結交的人家也在施粥,也會相約出來。可以一邊看家仆等分粥,一邊作些交際。


    去年程素素在學堂,這些事情都不曾參與,今年便被李綰帶了出來。程家的粥棚,與李丞相家離得近,遇到李家、李綰幾個姐姐等家也在施粥,彼此一番見禮。


    不多時,程素素便被帶到了不遠處坐下來聽她們講八卦。什麽李綰三姐夫的舅舅在刑部做尚書,新被塞了個什麽都不懂的關係戶,氣得飯量都減了。什麽禦史台自己人參自己人,分作兩派,打著筆墨官司,熱鬧極了。又有大理寺,據說皇帝對大理寺有些滿……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正說到興頭上,李綰的大嫂忽然皺起眉來:“不太對呀,怎麽領粥的好像變多了?”眾婦人一齊看去,也有說沒注意的,也有說確實多了的。程素素拉拉李綰的衣角,李綰偏過頭來,程素素道:“口音不大對,好像有外地的人。”


    她是從外地到京城的,對官話讀音比較重視,對口音算是比較敏感的。李綰笑道:“京城總有許多外地人來求個功名利祿,外地人多,豈不是正常?”


    諸女眷因京城是許多外地人往來求出頭的地方,各地方言聽得多,反而不大在意。聽李綰一說,便有人點頭。不等程素素說話,李家大嫂忽然道:“不對,外地人來求功名利祿,可也不是真的討飯呐!”


    這一說,便不大對了。


    李家大嫂召過一個婆子,命她去打聽,不多時回來,說是:“他們是一起往京裏討飯的,年景不好,田地典給了員外家,過了時候沒錢贖回來,田就歸了別人了。有些扛長活也養不活家小的,就一家子出來討飯了。”


    “討到京城?”李家大嫂大驚失色,“這得多麽大的事情?!怎地先前沒聽說過呢?”


    程素素心裏咯噔一下,她想到了一個詞――兼並。算算本朝開國也差不多百年了,兼並之事也應該到了一個矛盾比較嚴重的階段了。


    李丞相家的女眷們日常對朝政並非全無接觸,或多或少會有些意識,麵色都略為凝重。這一次施粥,耳朵裏聽著感謝,就不如以前那樣覺得開心了。施粥在略顯壓抑的氛圍裏結束了,程素素與李綰回到家中,都等著程犀回來,告訴他這件事情。


    豈料程犀回來之後,給她們帶來另一個震憾的消息:“有匪作亂,朝廷要開始清剿了。我,大概也是要去的。”


    ――――――――――――――――――――――――――――――――


    程素素與李綰都吃了一驚,程犀一個文官,還是禮部祠祭清吏司的,清剿亂匪怎麽也輪不到他吧?


    這事兒,還是皇帝派的優差呢!


    程素素因為想到“兼並”心情壓仰,然而此次的叛亂,在朝廷眼裏,算不得太大的麻煩。國家太大,過幾年就要來一次天災人禍,已經習慣了。如今國勢到了一個不錯的階段,匪,剿唄!錢夠、兵夠,就是碾壓過去。


    甚至很多人是將剿匪當作晉升的加速器的。


    李丞相趁把門生史先生推出去,因史先生統籌後勤能力頗佳,奪情起複。各家也趁機推自己的人,吳太後、袁皇後的娘家,亦有子侄去鍍金。


    統陣的是征南將軍,有經驗的大將。他要的三個得力幹將皇帝都滿足了他的要求,關係戶裏,也有純蹭的、也有能幹的。征南將軍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隨別人跟著蹭功勞,也帶著自己子侄上陣。


    皇帝一邊想著長生成仙,一麵做一個稱職的皇帝。要緊的一件事,是培養太子的同時,給太子養人手。唆使太子舉薦一批年輕人,使之感恩戴德,打上東宮烙印。如謝麟、程犀等近年來新晉俊彥,都是皇帝欽點讓太子舉薦的。


    其中,張起撈軍功,謝麟與程犀等進士,則是一路跟著去撫民或是做些監督後勤工作的。皇帝情知,這樣平亂,也是軍中發財的機會。這就一定要有人看著,不能搜刮得過份。軍士搜刮過後,需要安撫百姓。許多文官便領了新職,或是禦史,或是安撫使下屬官。有些幹脆便新授了叛亂地區的地方官職,皆是為此。


    最後數了一數,幹實事的與蹭功勞的,對半開――這是皇帝的想法。


    程犀是想去幹實事的,現在顯然是被算在撈資曆的那一撥裏的。


    李綰聽了笑道:“我小的時候,這樣的事情也遇到過兩回,往年常聽人說,誰誰家這回占了便宜了,不想這次……”說著搖了搖頭,“官人也別當真是出去享福了,比在家裏苦的,我給你備些衣裳丸藥,衣裳能給別人,藥可得留著自己應急。我阿娘說過,這種事兒,水土不服和疫病,比亂匪可怕。”


    隻要不在外頭病死,不犯大錯,回來就是加官晉爵。


    程素素聽他們說體己話,提著裙擺就要走。程犀道:“你站一下。”


    “咦?”


    “我走了,你不許再打人了!我知道,別人拉不住你!”


    程素素拍胸脯保證:“放心!不打!我一定把家看得好好的。”


    “史先生起複,嶽父那裏學堂一時也難尋好先生,二郎、三郎都回家來讀書,你要悶了,與他們一道溫習功課。”


    “哎~”


    “去吧。”


    有李綰在,程犀的行李都不用程素素操心,出行的日子定在五日之後。家眷們隻在城門樓上遠遠看著隊伍開撥。


    程素素正在找著她哥哥,被人湊過來輕輕拍了拍肩膀。回頭一看,不禁愕然,來人竟是安泰郡主。想起來與她訂婚的似乎是永興侯的嗣子,也在此次“出征”之列。便對她也是一笑。


    安泰郡主低聲道:“別往左邊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醉臥美人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想吃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想吃肉並收藏醉臥美人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