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聞言腳步一頓。


    葉麒本來隻是隨口一提,看到長陵攥緊的手心,“你當真認識付流景?”


    長陵轉過身,“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嗯,通常這種回答……就算是默認了。”


    長陵漫不經心道:“這沒什麽不能承認的,倒是你,不知付流景是你什麽人,能讓你甘冒這麽大的風險獨闖大昭寺?”


    每次問長陵問題都會被四兩撥千斤的給推回來,葉麒也開始有些習慣了,他攏著袖子走出兩步,“姑娘別誤會,我與付流景可沒有什麽關係,來這大昭寺實在是受人之托,隻可惜……你也看到了,對著那一窟內的掌門人我是束手無策,若非是姑娘提點,別說助他們卸下鐵骷髏,我到現在都還懵著呢……”


    “我怎麽覺得比起解救八大掌門,你對付流景更為上心呢?”


    “我與那付流景並不相識,談何上心?這付大俠在聲名鵲起之時驟然失蹤,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聞可謂眾說紛紜,許多人都想從他身上打探出什麽來,我也是這許多人中的一個,姑娘……不也是麽?”


    “不是。”


    “喔?”葉麒意外了一下,“那你這是……”


    “既然我們誰也不願意回答對方的問題,也不必再此多費唇舌了……”長陵抬頭看向葉麒,“那藥罐裏裝的是醒腦提氣的藥,肖尹雖然眼瞎,但想必一聞就能聞出,能不能解軟骨散我不知道,就算無用,陽胥子的太虛真氣本就可以化解,否則,那群掌門也沒有必要對他惟命是從……”


    葉麒看長陵在沉默寡言與口若懸河之間轉換自如,頗有些錯愕,他尚沒能想明白長陵為何會對那些掌門人如此熟悉,隻聽她道:“今夜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你若真是來救人,那是有的忙了,你管了我幾頓飯,到這兒也算是一筆勾銷了,之後的事我不會再幹涉,你也不必再來找我。”


    “我……”


    饒是葉麒素來好逞口舌之爭,對著這一番話卻是怎麽都接不住下句。


    他遙遙望著,直到她身影隱沒在黑暗中,突然間不知為何,有些五味雜陳。


    從誤打誤撞將她擄去,到半哄半騙黏她而來,他對長陵說的話十句有七句是假,憑她的機敏怎麽會瞧不出來?


    但她像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似的,不僅沒有拆穿自己的那一點伎倆,連拆夥還不忘提醒營救八派掌門之事……如此,反倒顯得自己不太光明磊落了。


    葉麒輕輕籲了口氣,心裏想著下次見麵應該誠誠懇懇的賠個不是才對,念及於此又喃喃念叨了一句:“要還有命的話……”


    他伸了一個懶腰,整了下係在腰間上的刀和長鞭,不緊不慢的朝前走去。


    這頭葉麒思緒兜了個百轉千回,那廂長陵渾然未覺,已經在去往大乘塔的路上了。


    說起來,她在窟洞內認出那老者就是陽胥子,不是沒有動過殺心的,隻不過是在聽到付流景的消息後強行摁住了――事有輕重緩急,仇也分個先來後到,要是捅出亂子耽誤了去尋付流景的下落,那就因小失大了。


    她刻意叮囑葉麒顧及八派掌門的死活,一來是嫌葉麒跟在身旁礙事,二來也是擔心萬一這廝與付流景同屬一個陣營,到時動起手來反而麻煩。


    固然,念著昔日舊誼,她也不希望遲子山和路天闌真就這麽交代在雁人手中,至於其他人的賬,隻要她還活著,總有清算的那天。


    烏雲遮月。


    長陵在黑燈瞎火中轉悠了大半圈,總算探到大乘塔所在。


    大乘塔位處寺院東麵,四周圍有一自而成的院落,她剛摸進時還擔心院內有沒有什麽暗中看守之人,不過等瞧清大乘塔時,反而緩了一口氣。


    這高塔是覆缽形塔,說白了,像是個壯觀而優美的大寶瓶,整個塔身高約十數丈,牆麵打磨的滑不留手,隻有最高處才是密簷方塔,換句話說,想進去,要麽靠闖,要麽插兩根翅膀看看老天爺願不願意刮一陣風送你上天。


    硬闖這個選項,長陵是不敢輕易嚐試的,如果裏麵真的關押了要犯,少不得會蹲守幾個看門的,以她現在動輒昏的身板,恐怕第一層關都混過不去。


    於是,她選了第二種。


    長陵驀地飛身而起,這一躍便有兩丈之高,待近到壁前,足尖一點,又借力飄然向上,原本平滑的塔身上就沒有什麽凹凸之處,可她猶如腳上生了風,不過須臾,一個翻身回旋,落到了方塔簷頂之上。


    當年,她師父為了讓她修習這“飛鶴在天”的功夫,什麽捉鳥走缸跳荷葉滑雪路都玩遍了,上天是做不成,上個塔還不算什麽難事。


    長陵倒懸在梁頂上,用一根樹枝挑開窗內的木閂,輕輕巧巧的鑽入閣內,連一點關窗的聲響也都讓夜風蓋過了。


    她本是打好了見人直接撂倒的準備了,沒想到一跳進去,人沒撞見,險些撞到摞在窗邊的一大疊書――此處竟是一層藏書所在。


    樓閣內光線昏暗,瞧不甚清,長陵敏銳的環視了一圈,等確認書閣內沒有其他活物,這才緩緩邁出步伐。這層書閣不大,藏書倒似不少,櫃與櫃之間僅容一人穿行,因沒有燈火,也看不出架上擺放的都是些什麽書,但依稀能聞到古樸的書墨味,多抵是經書之類,長陵順手拂了幾本,發覺麵上沒有灰塵,她略略疑惑了一下,往門的方向踱去。


    長陵尋思著書閣應是從外頭上了鎖的,果不其然,試了兩下沒有推出去,她扒著門縫朝外一探,烏漆墨黑的啥也瞅不清,一時間犯了難。


    她回過頭,正想找個趁手的刃器把門撬開,可這書閣內也是一片昏天黑地,每走幾步都要當心碰上櫃子,更別說翻找東西了。


    長陵囫圇兜了小半圈,摸到了個燭台,忽然想起葉麒給她的錢袋裏似乎裝著火折子,立馬掏了出來。


    火筒對半抽開,正準備吹燃,就在這時,一枚銅錢精準無誤的砸上了她的手背。


    長陵心頭一震,本能地將手中的火折蓋擲向來襲者的方向,下一刻,但聽角落處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悶哼聲――隻見一個男子捧著自己的額頭從陰影中蹦了出來,想嚎又不敢嚎出聲的衝長陵低聲道:“唉喲你這手下的,這玩意兒要不是紙糊的,我腦袋準得戳穿了。”


    長陵:“……”


    這家夥怎麽也混進來了,重點是她在這兒來來回回這麽久居然都沒有察覺?


    盡管在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神情,長陵還是掩去了心中驚詫,道:“葉公子還是真是神出鬼沒啊。”


    葉麒放下扶額的手,眯著眼瞅了瞅手掌心,確認沒見血,方才回了一句:“咳,彼此彼此啊。”


    長陵彎腰撿起腳邊的銅板,想到這位葉公子藏頭不露尾的故意來這麽一出,不由咬牙冷笑:“看來葉公子來的更早,怎麽,這算是驚喜還是驚嚇?”


    “姑娘別誤解,我也才到,前腳都沒站穩呢就看你從後窗那兒溜冒出來了,可不把我給嚇的,自然要先躲起來看清楚狀況啊,”走到長陵跟前,指著她手裏的那根火折子,“還好我手快一步,要是讓你把火給點了,今晚咱倆可都得交代在這兒了。”


    長陵眉頭一蹙,“什麽意思?”


    “這你還聽不明白呀?”葉麒覺得不放心,從她手中拿回火折子把冒蓋上,“整層書閣從書櫃到地板,都上了薄薄的火油,這薄油幹了之後瞧不出來,但要是沾到火星沫,一點就著,還有這燭台,喏,你看清楚,裏頭塞的可是火、藥呢。”


    葉麒說著拿下燭台伸手一遞,長陵接過聞了聞,果然有些火、藥味。長陵四下看了看,不解道:“既是火油,怎麽沒有油味?”


    “這薄油摻了特製的輕脂,味道極淡,可以說是無色無味,你聞不出來也正常。”


    長陵眉頭一擰,“那你是怎麽聞出的?”


    “我?”


    葉麒眼珠子軲轆一轉,“我那個……哦,其實打小啊鼻子就有毛病,什麽滋味也聞不出來,後來有一日病好了,突然就嗅得出味道了,那樂的嘞有事沒事就愛聞東西,時間久了,嗅覺也就比平常人靈敏一些。”


    “哦,所以鼻子的毛病挪腦袋上去了?”她信他才有鬼。


    “咳咳,姑娘說笑了。”葉麒抬眼看向長陵,“不過,你怎麽來了?”


    “你方才,不還說過彼此彼此麽。”


    葉麒無奈一歎,“姑娘,這大乘塔乃是由大昭寺四大長老親自鎮守的,你的鎏金戒在這兒唬不住他們,趁還沒暴露行跡,先離開吧,我雖不知你與付流景有什麽恩怨,但你畢竟年輕,總還有其他機會的……”


    長陵本心不在焉的四下觀望,聽到這樣一番“持重老成”,總算沒把“老子混江湖的時候你小子毛都沒長齊”說出來,她偏頭瞥向勾魄刀,這一回葉麒反應及時,兩人同時握住刀鞘,葉麒喂了一聲,“你又想做什麽?”


    “我敢來,就沒有被人一勸而退的道理。”長陵道:“來都來了,總得先出這扇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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