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 宋智嵩已經走到樓下, 隨意向上揮了揮手示意, 就直接跟褚鈺走入其中。


    徐茂林已經在座, 今天雖是別人請客, 他卻算是主賓,被讓到了主位,正對著樓梯口,有人上來, 一眼就看到了,不過他正跟旁邊人說著話, 點頭微笑示意了一下, 口中卻是半點兒沒停:“… …這些事我早都想過了, 但, 三年又三年, 我卻不能看得山河破碎再感慨手無縛雞之力。”


    徐茂林跟康林書院大部分的學子都不同, 他有著健碩堪比武將的身板,往那裏坐著也能形象詮釋什麽叫做虎背熊腰,若非還有一張堪稱斯文的臉蛋, 恐怕沒幾個相信這位是個書生。


    他也是寒門出身, 家中氣運不足, 農耕家庭出身普遍都有如此窘境, 唯一不同的是他舅家曾在亂世中占得兩分便宜,得了個軍伍出身,放在世家之中大約沒人看得上一個從九品的陪戎校尉, 但在百姓之中,算得上是跨越了一個階層,躍入官宦之家的起點了。


    因為從軍的經曆,徐茂林的舅家也得了一些軍中的戰法,徐茂林幼時身體不好,便得了舅家之法,打熬身體也是為了增強體質,哪裏料到最後竟是把徐茂林練成了如今模樣。


    麵對同窗,徐茂林對自己的學業也不諱言,直接說:“你們都知道的,我的學業也就是能夠糊弄糊弄父祖,若要真的科舉,恐怕隻在孫山之外,倒不如武事,非我誇口,兵法總比旁人強些,再有些軍械功夫,也算得上是耳濡目染。”


    “如今剛好有個機會,便是舅家那裏,也是擔了好大幹係,我既做出取舍,日後自當不悔。”


    徐茂林並未詳細說是什麽機會,但宋智嵩跟他交好,褚鈺跟他關係也不錯,聽得他說過一些,是舅家那裏得到一個提拔子弟的機會,徐茂林動了心思,這才想辦法得了舅家準話,如今事情已經下來了,辭別書院也就成了正常的事情。


    而他出自康林書院,在附近這片地方,康林書院算得上是世家家學之外最大的書院,到了軍中,也能多添一份光彩。


    “你既然心裏清楚,我們這些同窗別的不說,是不能拉你後腿的,此去千裏,且飲一醉!”


    坐在徐茂林和他正說話的就是此次包場的何家子弟何廣翰,他也是旁支子弟,比宋智嵩卻要好一些,日常在書院之中,也不見他跟徐茂林關係多好。


    康林書院總共不過幾十個學子,這三層的醉賓樓,滿打滿算也坐不滿兩層,這些人彼此日常都在一個書院之中來往,低頭不見抬頭見,不敢說沒有幾分麵子情,但如此出血就少見了。


    醉賓樓在這附近也算是中等當中比較奢華一檔的,對方怕不是花了幾個月的月錢,哪裏來的這麽大交情,也不怪徐茂林多說兩句了,太熱情了。


    看得兩人共飲,宋智嵩跟褚鈺也沒上去打攪,隻在一旁靠窗坐了,窗外的春風拂麵,還帶兩分寒涼,宋智嵩感慨說:“看他這般,我卻是理解的?”


    褚鈺開始以為他說的是徐茂林,轉念一想,竟是在說何廣翰,笑道:“說不定他還在羨慕你呐。”


    何廣翰平日裏有點兒放不下架子跟寒門交好,一個書院之中的同窗還罷了,在外麵,那就是鼻孔朝天,目不斜視的標準世家子弟模樣,便是書院的同窗,在外頭跟他碰到了,也多是遠遠點頭罷了,並不上去攀談,免得受他那臭脾氣。


    這人,傲在表麵,也不全是對著寒門子弟去的,便是世家子弟,他也要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樣子,學業上也算得中上,其他方麵,畫不如閆鬆鶴,棋不如範辰,琴不如李慎,書不如宋智嵩,卻也不知道傲在哪裏了。


    若非今日包場宴飲之事,大部分人恐怕也都不會太注意他,隻是知道書院之中有這麽一個人,大約也能算得一“奇”,與閆鬆鶴相當,但具體如何,卻少有人關注了。


    宋智嵩的望氣學得不錯,看得對方氣運之中也不過是紅白二色,且多是族運家運,自身卻沒多少底蘊,對這人也沒什麽看重,今日卻是要刮目相看一下。


    “這話說得有理,看不出,你竟還有幾分眼力。”


    閆鬆鶴就在旁邊兒,聽得言語,回過頭來跟他們說話,手肘還搭在欄杆上,身子傾斜,似乎隨時都能落到窗外的樣子,風吹得他披散的長發飄然微亂,愈發有幾分仙風嫋嫋,不與眾人同。


    “呦,鶴兄總算是回返人間了!”宋智嵩笑著調侃,他對閆鬆鶴總是愛說兩句,一開始大約有些看不慣這人的另類,後來卻成了習慣,也都是善意的那種。


    閆鬆鶴微微點頭,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聽到,目光看向褚鈺,說:“你變了些。”


    褚鈺麵上含笑,心中卻是微驚,這人是真看出來了,還是故作驚人之語?


    “三日之別尚且刮目,何況你我也有幾日未見,鶴兄閉關幾日,可曾又有新作,可能供我等欣賞?”褚鈺一言蔽之,繞開了話題。


    閆鬆鶴並非全然孤高之人,聽到這話,算是正中癢處,順著就說:“自然是有,我這次畫得比往日好些,已得神矣。”


    他這麽一說,宋智嵩也來了興趣,說:“那明日定要去看看了,還望鶴兄大開方便之門。”


    閆鬆鶴微微點頭,臉上還有些自矜的喜色,他喜畫,喜畫的過程,也喜畫被人讚賞的過程,以前常將畫作送人,也是為了聽得幾句品鑒之語,若能送得喜歡之人,他也心生歡喜。


    幾句話間,徐茂林那邊兒已經和何廣翰說完了話,拿著酒杯到了這邊兒來,舉杯示意說:“我明日就走了,也不再去書院辭行,難為廣翰兄做東,我就借花獻佛,也與諸位道別,望他日再見,盡是朱紫。”


    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


    這一句中的“朱紫”以前或是形容朝服之色,如今卻有氣運之色的代表,意欲可謂深遠。


    話一說完,徐茂林就一仰頭,把一杯酒喝完,倒杯示意,滴酒未落。


    宋智嵩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褚鈺倒了一杯,加上同桌的閆鬆鶴,三人共同舉杯相敬,“還望徐兄自此展翅,翱翔九天!”


    閆鬆鶴多補充了一句:“九天何足限,當在九天上!”


    這話說得也有幾分慷慨之意,徐茂林聽得激動,本就有些發紅的臉頰愈發紅光煥發,壯著一口氣說:“不得朱紫不回還!”


    “該當如此!”


    “正該如此!”


    褚鈺和宋智嵩讚同道,既然已經是他人決定的事情,他們便隻有祝福就是了,旁的,多說也是無益,唱衰更沒必要。


    徐茂林在這一桌坐了一會兒,又跟他們喝了幾杯,說了幾句,這才往其他桌子走去,這些人,往常或者都沒多少交情,但這時候,一想到他日不知何時相見,有那眼窩淺的,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褚鈺看了一會兒,總覺得這場麵有那麽點兒奇怪,若是再有一個女子和徐茂林一同敬酒,倒是像他見過的婚宴場景了。


    想到這裏,好容易醞釀的那點兒傷感差點兒笑場,真不是他不嚴肅啊,關鍵這位徐茂林以後也是個金大腿啊!這一去還真被他闖出點兒名頭,以後成了赫赫有名的定遠將軍,從小兵到正五品,這個跨度,實在是有些草根奮鬥的意思了吧。


    這是一個有些混亂的時代,但這也是一個營造英雄的時代,隻要借勢而起,莫說草根成將,便是成皇,又有多少難度?


    褚鈺隻覺得手中的酒杯都沉重了一些,氣運之爭,不成即死,不是多少人都能破除先天命格的限製,走出屬於自己的王者之路的。


    原主就是死於氣運之爭,在此之前,為了各種機遇事,他害了不少人,甚至跟好友翻臉,後來還出毒計害了曾經的同窗,今日的徐茂林,他日的定遠將軍,一方大將,最後死於他的毒計之下,也算是悲劇了。


    情緒一時低沉,看著徐茂林已經有了些醉意,卻還在挨著敬酒說話,彼此之間,哪怕曾是一麵之緣,這一刻,都像是知交多年,感慨非常,他們,都是真心的,真心地祝願對方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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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未來怎樣,隻看今日,當浮一大白!”說話間,宋智嵩滿上,自飲了一杯,心情顯得低落,話語之中也似若有所指,卻是正中褚鈺心緒。


    褚鈺看了他一眼,推過酒杯過去,說:“共飲,共飲,你又不走,在這裏故作什麽姿態。”


    宋智嵩搖頭笑,說:“罷了,就讓我給你們都滿上。”酒壺繞了一圈兒,把閆鬆鶴的酒杯也給滿上了。


    閆鬆鶴喝了一口,說:“何廣翰也是費心了。”


    飲宴的質量當然要從酒上看,相較之下,什麽樣的菜色也顯得有幾分失色,尤其是今日這樣的情況。


    “說的是,我怕他後麵幾個月都要心疼了。”宋智嵩含笑說著,頗有些到時候看的意思,一轉頭,就見何廣翰正看過來,似乎聽到了他所言似的,他僵著臉笑了一下,回頭卻是不再說了。


    這副模樣,惹得閆鬆鶴暗笑,沒說什麽,隻那眼神兒之中頗讓人著惱。


    雖是送別宴,卻多見歡聲。褚鈺笑起來,跟著兩人喝酒吃菜,最後也不知道吃到幾時,竟是真的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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