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夜半, 清風徐徐, 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 窗戶被吹開了一條縫隙, 薄被清寒, 揉著額頭起來,精神力好也有缺點,在這種醉酒的感覺之中總會有更多的不舒服。


    一個小丫鬟窩在腳踏上,趴在床腳處正在熟睡, 似乎也覺得冷,縮著脖子, 看不到麵目。


    褚鈺起身的時候猛然看到一個毛絨絨的後腦勺, 不由得笑了, 這是哪裏來的蠢丫頭啊, 這樣守夜。


    這些好像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 很久, 很久。


    似曾熟悉的情景讓褚鈺對這個房間有了幾分猜測,怕是宋智嵩的別院吧,身為宋氏旁支, 宋智嵩的經商頭腦還是有的, 一邊讀書一邊讓下人經商, 所獲頗豐, 於附近也有那麽幾個別院,當做歇腳用。


    這樣猜想著,披衣而起, 關好了窗戶,沒了縫隙漏風,整個屋子好像一下子就有了點兒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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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幾步,繞過一個花鳥屏風,經過小廳的桌椅,拉開門,冷月清輝,微風的夜晚天上連一絲雲也沒,寬大的衣袍當風颯颯,行走間,似乎都能感覺到被拖曳的風是怎樣的重量。


    庭院之中燭火少了些,踏著月光走過一條回廊,便看到花園之中明亮的小桌,宋智嵩還在喝酒。


    對月獨酌,精致的玉壺之中銀線閃亮,落入杯中,如溪流汩汩,片刻而止,舉杯飲啜,細細品味,似乎能從寒涼之中體味到這一夜的味道。


    “獨酌何味?”褚鈺問著,走上前兩步,在小桌一邊兒坐了。


    待他坐定,便見宋智嵩轉過臉來,訝色一晃,說:“往日裏沒看出來,你的酒量可是不怎麽好啊,怪不得總是不跟我們一同宴飲。”


    宋智嵩所說的便是他的那個旁支朋友圈兒,這些跟寒門的差距因為一個書院所限,看似不大,但真的在一起,所能聊的卻不如想象中多。


    “正是呐,可不敢露了怯。”褚鈺若有其事地點頭,也不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歸結到出身上去,原主或許有那麽點兒自怨自艾,想著若是我是世家子弟會怎樣怎樣,但褚鈺卻不會有那些想法,世家,門閥,寒門,又能怎樣?最後不過都是時間過客,於他,也未必能有多少深刻印象。


    宋智嵩笑了笑,並沒有推酒杯給他,說:“我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城門快要開了,可願與我去送送徐茂林?”


    “好,同去。”


    褚鈺應下,也沒再回那個房間,換了個地方,換了宋智嵩給準備的衣服,比他原先那套自然是要好上一些,材質樣式都顯出幾分世家子弟的根底來。


    “鶴兄說的對,你是有些變了,這衣服,以前你是絕不肯換的。”


    宋智嵩讓人拿衣服過來的時候曾說這是他未上身的新衣,若是以前的原主定會以為跟施舍一樣推辭不肯,非要回去折騰一番,換上那還帶著酒氣的衣裳。


    如今麽… …褚鈺看了看銅鏡之中的自己,看著鏡中就在自己身後的宋智嵩,說:“這些時日瘦了些,不然也是不肯的。”


    言外之意,就是以前的身材不同,因此不肯獻醜。


    聽得這一語,宋智嵩體悟過來,笑了:“我竟不知,你還有這等小心思,往常於美色的不假辭色呢?”


    “何曾有過?”褚鈺一笑蓋過。


    得了原主的記憶,他當然知道原主為何對那些示好的旁支貴女們不假辭色,她們當麵自然是誇他好的,學業上,原主的確沒什麽可挑剔的,沒天賦就用努力補,所有的閑暇聚會都推了,一門心思學習,最後的結果隻是夫子的一句誇獎,剩下的便是這些貴女們的遺憾“可惜不是世家子”。


    這一句竟是把多少好都抵了,也愈發讓原主那隱藏的自卑之心大盛,聽說了她們背地裏這樣說,就知道人家看不上,又哪裏還會去自討沒趣?


    為了不讓別人有嘲笑自己的機會,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一一種略微冷傲的態度對待所有人,看似曲高和寡的背後,又是多少抬不起頭來的對出身的諱言。


    這一番心思不說百轉也有十幾轉了,如宋智嵩這等折節下交的都未必清楚全部,又哪裏是那些遠觀的貴女們能夠知曉一二的。


    同樣一件事,哪怕是那句話,原主就隻理解了其中不好的意,然後愈發覺得若是自己是世家子能夠得到更多,做到更多,名聲更甚,越是想,越是難以心理平衡,再有後來的科考失利,一腔憤憤跟好心勸他的宋智嵩吵了一架,回來的路上獨自而行,結果被亂軍挾裹,隨了叛軍而往。


    為了努力活下去,原主就發揮自己文人的特長,給叛軍出謀劃策,叛軍不過是戰敗逃亡的亂軍將領挾裹流民而成,那最高職位的將軍之前不過是校尉之職,見識短淺,聽得原主謊稱秀才出身,又聽他計策成了一兩次之後便愈發重用。


    其後便是幾番變故,叛軍與漢王交戰敗了,原主因適時反踩,落井下石了一下,又成功混入漢王軍中。


    原主的望氣術學得不好,不得見貴人氣運,一望之下不忍直視,便當對方果然是人主之相,動了從龍之功的念頭,出謀劃策,不遺餘力,也果然混出了頭。


    等到漢王進軍南河的時候,他又主動說要為其招攬人才,再度跟宋智嵩相遇,對方不知所以,在漢王派來的護衛麵前說出了原主落榜的事情,這等欺瞞事若是不發便罷了,一說便難免讓人有所聯想,有一必有二,誰知道還隱瞞了什麽。


    原主的大好局麵因此壞了大半,倒是宋智嵩,因為宋氏旁支子弟的身份,被漢王親自請教,如此禮賢下士,又讓原主這個主動貼上去的有那麽點兒看不過眼。


    嫉妒總是易生盲目,在漢王的謀士團之中,原主也不是沒有幾個對頭的,便有人來回挑事,一回兩回,或者還有好友的情誼,三回四回,他的計策總被否定,還有宋智嵩直言他某些計策過於毒辣,好友就此翻臉。


    原主不忍放棄在漢王這裏的大好局麵,也看不出漢王禮賢下士之後的圖謀,生生逼走了宋智嵩,宋智嵩走的時候還勸他盡早收手,對方迫不及待脫鉤而走,還要感謝原主相助,哪裏料到原主隻當是反話聽,覺得對方是在諷刺。


    竟是暗地裏派人去追殺宋智嵩一行,還說是為了給漢王根除後患。


    想到這裏,褚鈺再看宋智嵩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便多了幾分,“快走吧,這都什麽時候了,若是趕不上… …”


    “放心好了,我早就安排好了,本來還說你還在醉酒不準備叫你了,哪裏想到,你卻是醒了。”


    宋智嵩說著話,率先出了門,別院外,已經準備好了馬車,兩人上車之後,車內昏暗沒有燭火,一時又靜了下來,隻聽得車軲轆碾壓過路麵的聲音。


    城門下點著火把,斜插在甬道上,已經有些人在城門口等候,等著士兵把城門打開,便有人開始往外走。


    褚鈺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橙色火光映照在眼中,看得一片昏昏,士兵打著哈欠開門,腦袋耷拉著,可能是嫌頭盔冰冷,有幾個都是用布抱著頭,並未著甲,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一副懶於職守的樣子。


    “士兵如此… …”


    城門這等最關鍵的地方,職守都是如此,其他地方,似乎也可想而知了。


    宋智嵩也看到了外麵的情況,聽到褚鈺這句話,輕輕搖頭,能怎麽辦呢?眼中微有涼意,他不看好這樣的兵,也不看好這裏的官,但此方水土,總是故鄉。


    “等到我等中舉之後,或可回來任職,說不得還能改一改。”宋智嵩說著天真的話,文官和武官從來不是一個係統,中舉也是文官的路子,武官麽,還管不著。


    褚鈺一笑,按照劇情,這一次科舉,宋智嵩也是未中,隻不過他這等世家子弟,哪怕是旁支,當官也並非隻有科舉一條路子,這點就對他無關緊要了。


    重視的程度不同,最後的結果卻是相同,若是真的才學有差也能讓人服氣,偏偏,差了氣運,又怎能讓人甘願?


    也就無怪原主之後千方百計謀奪鎮壓氣運之物,搶奪別人機緣,分明是這一點太過氣人。


    氣運壓人啊!


    兩句話工夫,馬車已經搶在其他人前麵出了城門,這又是世家的優待,褚鈺放下車簾,免得外麵冷風侵襲,直到城外十裏的小亭處,看得已經籠了紗帳,燃了燈火的地方,臉上才又有了笑容,“你什麽時候想的,竟是早就準備好了。”


    這些人,必然是昨日就沒進城,這才能夠趕在出城前把這裏置辦妥當,因亭子年長日久,並不見多麽豪華,但輕紗如霧,內裏的燭光映照成一片溫暖的橙色,夜色之中竟如暖日垂憐,讓人看著便心生暖意。


    宋智嵩對這番思量也頗有些自得之處,笑著邀褚鈺入內,兩人坐在厚厚的軟墊上,半點兒感覺不到石凳的冰涼,又有小廝快馬去打探,時時來報消息,除非今日徐茂林不走,否則定然是要等到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大家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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